飞机抵达首都机场的时候,一下飞机,孟砚青便看到了陆绪章。
他西装规制,安静地坐在旁边座位上,低头看着一份文件,此时仿佛听到动静了,才抬眼看过来。
熙熙攘攘之中,陆绪章轻笑了声,将手中文件收起来,交给了旁边的宁助理。
之后他才走过来,很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来随手的小拎包。
一旁拎着各样行李大包小包的陆亭笈和谢阅连忙和陆绪章打了招呼,陆绪章颔首笑道:“这一路辛苦你们了,先回家好好休息,明天我请你们吃饭吧。”
谢阅一听自然高兴,陆亭笈也觉得不错。
这时候,霍君宜也下了飞机,乍见到陆绪章,他也上前打了招呼。
两个男人突然相见,一个是气定神闲沉着笃定,含笑间都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另一个却是舟车劳顿,神情略显疲倦,仓促间就这么几句寒暄。
客套疏淡的言辞中,视线交锋,一时之间,高下立判。
霍君宜淡淡地道:“陆先生真是有心了,日理万机还记得来接机。”
陆绪章此时已经很自然地挽起孟砚青的手,笑着道:“自己的亲未婚妻,自然要多用花心思。”
亲未婚妻……
在场的别说霍君宜,就连陆亭笈和谢阅都有些听不下去。
这么肉麻……
真得太不像样了。
孟砚青却坦然自若,笑着反握住陆绪章的指尖,温声道:“我正累了,想着回去还得坐大巴,你来接我,倒是省事了。”
陆绪章看着她,眸中都是温柔:“嗯,都给你准备好了,回去后就可以歇歇。”
霍君宜深吸口气,收回目光,用一种异样的语气道:“我先失陪了。”
说完,不待陆绪章和孟砚青反应,他已经径自拉着行李箱走了。
陆绪章和孟砚青相视一笑,眼神都有些无辜,仿佛他们两个什么都没干。
当下一行人出了机场,上了车。
来了两辆车,人家一对未婚夫妻单独一辆车,陆亭笈和谢阅连同行李被无情地赶到了另外一辆车。
谢阅是挨着陆亭笈坐的,他侧首,小声在他耳边道:“你平时和他们一起住,不觉得碍眼吗?”
陆亭笈挑眉:“嗯?”
谢阅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他只觉得,从这两位一见了面,那眼神简直是拉着两道丝,就那么黏缠在一起,分都分不开。
而平时略有些冷清的孟砚青,顿时生出一层似水的柔媚来,就好像要化开了,至于陆绪章,那总让人感觉克己守礼的陆绪章,也变得格外温柔,温柔得要命。
总之这两个人平时单独看是一个样,他们在一起时又是另一番样子,感觉他们简直像是连着根的,又好像磁铁的两头,见了面那简直就不能分开!
他拧着眉,想了半晌,终于形容道:“他们感情这么好,你看着别扭不?”
陆亭笈斜眼看着他:“我为什么要觉得别扭?”
谢阅越发皱眉。
陆亭笈抬起手来,慢条斯理地把他推开:“反倒是你靠我这么近,我才觉得别扭!离我远点,远点!”
谢阅:“……”
看他那一脸嫌弃的样子!
第148章水胆翡翠
这次的香港国际珠宝展,孟砚青自然是势在必得。
也就半年的时间,她只能全力以赴。
本来陆绪章和孟砚青的婚期希望尽快,不过因为孟砚青心思都在这个珠宝展上,以陆绪章的意思,他已经打了结婚报告,两个人先领结婚证,好歹有个合法身份,如果可以,王府井这边装修过了,晾一晾就搬过去。
等哪天心情好了,就举办一个简单隆重的婚礼。
对此,孟砚青自然没意见,本来她也不是太在意婚礼的,先领证倒是挺好的。
这边陆绪章去打结婚报告,她也开始忙着自己的事,她首先要做的,倒也不是去打报告写申请,而是找工匠。
她现在有些珠宝构思,但是要想实现这些,必须找到能用之人。
她先把一些不需要太多工艺水准的翡翠,拿给了琉璃厂的老艺人来做,之后走访了数家北京摇摇欲坠的老首饰厂,遍寻了那边的老工人,最后总算挖到了东方艺珍首饰工艺品厂的一些老人。
这家工艺品厂是五十年代末成立的,当时北京市政府将失散在民间的老艺人组织起来成立了这家工艺品厂,那些老艺人有人精通烧蓝,有人擅长玉雕,也有人专精花丝镶嵌等,十年运动期间,这些老艺人自然也受到一些打压,这些老工艺也眼看要失传了。
不过孟砚青通过去那些大杂院寻访,最后还是挖到几位老艺人的弟子,这些年工艺品厂不景气,他们大多是靠着微薄的工资度日。
孟砚青挨个找他们谈,愿意给出优厚的待遇,希望他们加入自己公司,很快她就谈妥了一位花丝镶嵌的师傅,一位烧蓝师傅,还谈妥了一位精通錾刻的师傅。
只是唯独玉雕师傅,却一直没什么好着落。
陆绪章知道她的难处,想了想,建议道:“我听说岳家的那位岳大师傅如今已经退休在家,你要不要去试试?”
岳大师傅?
陆绪章道:“就通州岳家,解放前,他们家不就在你们铺子里做的?”
这岳家,孟砚青却是知道的。
这位岳大师傅祖籍山东,清朝末年,他父亲岳三从山东逃难出来,来到了北京城,穷困潦倒差点饿死,恰好遇到了孟砚青的叔爷爷,那叔爷爷是个好心人,觉得这孩子瘦得简直是干柴,路都走不动,当时四处兵荒马乱的,外面也不太平,这种孩子死街上都没人知道的。
那祖爷爷便把岳三带回家,好歹给一口饭,养活了,养活了后,就让他在廊坊二条的玉器铺子里跟着学门手艺。
不过这玉雕手艺可不是一般人做的,玉雕师傅讲究玉不琢不成器,师傅把自己当磨玉工,是要下狠心雕琢徒弟的,那些当徒弟的,浑身泥浆,又脏又累,没个二十年苦功夫都没资格上登磨活的。
可这岳三偏是有些灵性的,他七岁学雕玉,十三岁上登,十五岁便已经艳惊廊房二条,成为孟家玉器铺子的金手指,号称是掐金如面,琢玉如泥。
三十年代末,孟家倒了,树倒猢狲散,那时候岳三把自己的手艺传给了自己儿子,也就是后来的岳大师傅。
这位岳大师傅在解放后进了玉雕厂,五十年代还曾经得到过上面的接见,属于传统老艺术家,北京玉器行雕刻四怪,简称北玉四怪的,他是其中一位。
孟砚青听陆绪章提起这个,也是无奈:“你倒是很敢想。”
不要说上辈子的恩情早就随着年代久远而烟消云散了,就说哪怕她是曾经的孟砚青,她跑过去求人家为他出山,人家都不见得搭理她。
昔日的岳三为孟家效力一世,已经还了这一饭之恩,她哪能跑去让人家一个知名老艺术家来自己的小作坊呢。
陆绪章却道:“你可以试试,就算不能请对方出山,但也能了解下情况,好歹混个脸熟?”
他想了想:“干脆我陪你去好了。”
孟砚青忙道:“这可不行。”
陆绪章:“怎么不行?”
孟砚青笑了:“这算什么呢,别人只觉得古怪。”
陆绪章见此,也只能作罢:“行,那你自己去一趟,我送你过去,至于这次香港国际珠宝展的事,我明天开会,估计能碰到几个部门的负责人,正好和他们提一下。”
孟砚青自然高兴:“好,这个可以!”
陆绪章的车直接送她过去了羊肠儿胡同,那位岳大师傅就住在这里。
车子停下来后,陆绪章侧首,嘱咐说:“如果不顺利的话,干脆去玉雕厂挖几个就是了,所以成不成的也没什么。”
他这是安慰她。
孟砚青笑道:“知道了,不成也没关系,大不了吃个闭门羹。”
陆绪章眸光温和:“不成的话,给我打电话,晚上带你吃好吃的。”
孟砚青:“哦?成的话就不给我吃好吃的了?”
陆绪章抬起手,捏了捏她的手指,笑道:“行了,下车吧,别抓我小辫子。”
孟砚青便也笑了:“你也早点去上班。”
说着,她便要推开车门,不过待要下车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凑过来,在陆绪章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这话一出,陆绪章身形顿时微僵,好看的侧脸也明显微红。
孟砚青笑了笑,很有些得意地下车了。
调戏调戏他,心情大好呢!
一走进岳大师傅家的院子,便明显感觉和别处不同,院子角落里堆着一些废弃的玉料,那都是包裹里面那层玉料的石头,是正经的废料,就那么一堆一堆地,旁边还有一个蛇皮袋,蛇皮袋里仿佛是石屑玉屑,灰尘密布的,里面的碎屑仿佛都要漏出来了。
而就在这院子角落的桃树下,有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打着赤膊搬弄那些废料,他正埋头苦干,以至于都没注意到孟砚青的出现。
孟砚青招呼了声,他又凿打了好几下,才慢悠悠地抬起头来。
孟砚青发现,他的视线飘忽空洞,明明视线扫过自己,却没有半分停留,就好像完全没看到她这个人一样。
孟砚青感觉到,这并不是正常人的目光。
这青年可能精神上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这时候,就听到里面传来声音:“谁啊?”
那是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很是嘶哑。
孟砚青一听,便知道这必然是岳大师傅,当下忙道:“你好,我姓孟,前来拜访岳大师傅。”
旁边的青年茫然地低下头,继续摆弄他手中的废料。
他似乎在试图雕刻着什么。
而屋子里的老人在孟砚青自报家门后,仿佛有片刻的停顿,之后才道:“请进。”
孟砚青知道,到底是“孟”这个姓氏起到了一些作用吧。
当下她推门进入这房间,却见房间内根本不是正常的厅堂,里面是改造的砖砌工作台,工作台上杂乱的摆放着雕刻工具,旁边还有雕刻刀一半的如意挂件。
春日的阳光自窗棂照进来,把房间内的飞尘碎屑照得格外清晰,而在那飞舞的尘埃中,孟砚青看到,靠南边的墙上挂着一幅字,赫然正是“玉不琢,不成器”。
她仔细看了看,认出这应该是自己叔爷爷的手笔。
她在看过一圈后,终于,视线落在了角落的玉雕机旁,那里亮着一盏橘黄色的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坐在那里,正眯眼打量着孟砚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