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冢八藏等在门口。
这已经是这位老牌教官在警校任职的不知道多少个年头了,对他而言,闭上眼睛都能数出门前的一草一木。
比如他知道校内禁烟,门口是工作时难得可以出来放松的地方,于是从训练场走到这里时,手上已经条件反射地摸起了火机。
随后鬼冢想起,自己的这位学生受不了一点烟味,火机在手上绕了个圈,又悻悻然落回了口袋。
他面目方正,一届又一届调皮捣蛋的学生铸就了周身不怒自威的气势,粗眉上挑,法令纹深深嵌在嘴唇两侧,将紧抿的唇角拉得更长。
收到唐沢裕的申请,让鬼冢一下子想起了很多往事。
——伊达航、降谷零、诸伏景光、松田阵平、萩原研二、唐沢裕。
这六个名字,即使时间已过去七年,只要一提起刺头这个话题,就永远不会在闲聊里缺席。
当年班上的腥风血雨,只要是对此略有耳闻的教官,无一不会对鬼冢投来钦佩的目光。
如果只是性格各异的话倒也好说,谁没经历过年少轻狂的时候呢?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些人不仅性情迥异,连才华都拔尖得互不相同,某种程度上,用“天才”二字都不足以概括完全。
骄傲与天赋俱全,他们碰撞到一起的结果几乎是肉眼可猜的——事实上,入校仅仅在第一天夜晚,六人里就已经有两人大打出手。
随后的训练中也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就当鬼冢以为这种氛围还会一直持续到毕业时,突然有一天,几人之间的关系就开始迅速破冰,以一种火箭般的速度飞快熟悉了起来。
再之后,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瞥见呼朋唤友的六只脑袋。
……还有他们协力把自己从绳圈上救下来的事。鬼冢想到这里,不禁也后怕地摇了摇头。
或许早从一开始起,他们就已经表现出了年轻人典型的特征:灵活,机敏,冷静理性,尽管有时候还是会热血上头,但最终取得的却也是好的结果。
那时鬼冢就已经预料到了这六人在警界冉冉升起的未来,结果也不出他所料,萩原研二成为了爆处组的骨干,伊达航调去搜查一课。
——至于唐沢裕。
其实,在当年的光芒四射的六人组中,唐沢裕的存在并不显得那么起眼。
他身高比所有人稍矮一些,性格也偏内敛,热热闹闹的一行人里,很多时候,都只能看见一个沉静的剪影。
甫一看到这个名字,第一个出现在鬼冢脑海中的,居然不是他的脸,而是那条从不离身的烟灰色格子围巾。
可再一细想,所有至今仍令他印象深刻的事件中,都能看到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眸。在重重的欢呼、喝彩与庆祝背后,闪烁着冷静、缜密的光亮。
于是鬼冢渐渐意识到:或许这个人并非最耀眼夺目,但却一定是六个人里,往后走得最远的一个。
听说现在唐沢裕手头已经侦办了无数起大案,即使高层有心打压,也依旧拦不住他势如破竹的晋升速度,升任警视,应该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情。
这样想着,鬼冢已经在不远处薄薄的雾霭里,一眼瞥见了那条熟悉的烟灰色格子围巾。
唐沢裕在他面前停步,鞠躬道:“鬼冢教官。”
邮箱收到了调看档案的申请回复后,直到晚上回到旅馆,他才姗姗来迟地意识到,约定的时间与柯南的重合了。
于是他按亮屏幕,正思索着该怎么说明情况,另一头却先收到了柯南的简讯,说是毛利小五郎接到了水无怜奈的委托,一直到明天都无法回去,只能改换时间。
正好唐沢裕第二天要回警校,两人一拍即合,愉快地把会面的时间推迟到了周一。
等唐沢裕直起身,鬼冢八藏上上下下,先是仔细打量了一圈这位许久没有谋面的学生。
奔涌的岁月几乎没有在唐沢裕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当鬼冢已经察觉到身体里不可逆转的老态时,他看起来却仍旧那么年轻,身姿挺拔,神采奕奕,目光明亮如星子。
七年过去,他的身高不见增长,气质却更加温和起来,如果说以前还是条冰封的溪,那么现在,冰面下的河水已经悄然解冻,汩汩流淌而下。
走在通往档案室的路上时,唐沢裕微微扭过头,目光落向操场上列队整齐的方阵,难以自扼地流露出一抹怀念。
“年轻吧?一届又一届,都是这么过来的,”鬼冢也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情不自禁地感慨道,“现在管理都严了不少,都是从你们那里开始的。”
“您说笑了,”唐沢裕弯了弯眼角,“我们哪里有这个荣幸。”
“别不好意思!刺头当然每届都有,想想全都不如你们,”说起这个,鬼冢的语气里都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一个个的,循规蹈矩——无聊的很!”
唐沢裕失笑:“这话说的,万一有几个太跳的,您又该抱怨他们不服管了。”
“说的也是。”
鬼冢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哗啦啦的一串响。就在这时,走廊上风一样旋过两个男生,快速的奔跑也不耽误他们大声喊:“教官——这个新来的是谁?”
唐沢裕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们不会是把自己当新来的学生了吧?
现在的警察学校采用封闭式管理,连着三五个月都很难看见外人,年轻的目光落在唐沢裕身上,带着窃窃私语的雀跃与好奇。
“这帮小子。”鬼冢自言自语一句,紧接着高声道:“听说过没?你们学长!唐沢裕!”
唐沢裕没来得及阻止这句话,半伸的手尴尬地顿在原地。话音一出,操场那头整齐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兴奋的嗓音大声道:“我知道他!没想到真人比电视还帅!”
唐沢裕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缩回去,又往上扯了扯围巾。
“唐沢学长!你是我偶像!”
“学长和教官求个情吧——”
“救救孩子!教官天天拿你们训人!”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此起彼伏,比原先高了不止一个分贝,唐沢裕想了想,无奈地摊了摊手,扬声道:“没有办法——我还要管他叫教官呢!”
操场便传来了一阵七零八落的笑。
鬼冢八藏一路领他走到档案室前,把钥匙放在唐沢裕手心。
“按照规定,这里的存封的档案都是只能看,不能带走的,”他说,“也不能拍照,出去的时候我得检查一下手机相册,请见谅。”
唐沢裕温和地点了点头,鞠躬道谢以后,推门而入。
档案室的地面上积着薄薄的一层灰,只在每年毕业生离开时,架子上才会多出新的黄皮纸袋,更多的时间里,空气中只有灰尘,薄薄地漂浮着。
许多纸质的文件要避光保存,于是房间的整体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灰白色调,缝隙里阳光斜斜落下,透明的灰尘无声翻涌,宛如档案的字里行间,奔涌而去的岁月。
唐沢裕连足音都不自觉地放轻了,他屏住呼吸,慢慢地经过一行又一行地书架,走到七年前的那一层,终于停下脚步。
“x年x月x日,射击场,面对重大安全事故临危不乱,表扬一次。”
“x年x月x日,便利店,路遇抢匪,组织群众,保卫财产安全,表扬一次。”
铅字印刷的白纸上似乎流淌着淡淡的温度,目光掠过一行行文字,沉眠的记忆就在那一刻复苏起来。
通过言简意赅的报告文字,唐沢裕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参与其中、具体做了什么,可想起番外里警校篇的内容,再与眼前的记录相互映照,还是给人以一种虚假的满足和参与感。
“x年x月x日,记大过。清理澡堂。”
唐沢裕立刻想起番外里那张四个人扫澡堂扫到睡成一团的扉页,零在一旁无奈地拿着拖把看着他们,不由得失笑出声。
他大致核对一遍,上面记载的大事,和警校番外里的几个主要篇章,基本能一一对应,可以确定的是,每一个事件,自己都参与其中,从未缺席过。
他取下铁架子上面的牛皮纸袋,坐在档案室门边的桌子上,红木的材质沉稳又厚实,木纹里似乎有岁月沉淀的清香。
六个人的档案被依次排开在面前的桌面上,履历表上,印刷的内容重合的程度惊人,不难想象出当时六人组同进同出的画面。
想到这里,唐沢裕低下头,翻出了装着合影的钱包。
静止的影像里,张扬的少年不知疲倦地微笑着,时间被定格在毕业当天,樱花飘飞而阳光灿烂,上扬的嘴角无忧无虑,永远也不知道未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检测到新权限解锁。】电子音忽然说,【读取记忆,关键词:[警校组]。是否立刻传送?3、2、1——】
【等等?】唐沢裕倏然一惊,支着下巴的手猛地一滑,【什么解锁?为什么需要传——】
话音未落,他眼前已经一个扭曲,出现在了七年前明亮的射击场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