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像是云层,沉甸甸的浸着水,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来一般。
格温斯黛西看了一眼将要下起雨来的天际线,摇了摇头走进了教学楼里。少女今天穿着黑色的t恤,露出两条白皙纤细的胳膊,下身则换上了裙子,由于今天格温没穿战衣,因此,少女把两条光洁笔直的长腿露在外面,吸引了来自异性甚至同性的、不少青春躁动的目光。
她紧紧地把几本书抱在胸前,凝重着面色——现在理论上还是她的假期,但她还是决定早点回到学校。
生活过得一团乱的格温斯黛西决定从自己的学业入手,稍微挽救一下自己的“失败”——这个“距离失败最近的女人”的角色,自己是不能再这样得过且过地扮演下去了,否则迟早是要出事的。
听着上课的钟声响起,格温随着乱糟糟的各色人流涌入教室——等到进入教室后她才发现自己来迟了:这是一堂大课,来上课的学生已经占满了每一个座位,甚至有些座位上坐着两个人,打眼看去站的地方,黄金位置都已经被站着的人挤满了,只给少女留下第一排到讲台前那尴尬的位置。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格温面带难色地将书本和笔放在第一排桌子上,穿着裙子的她实在是不适合席地而坐,最终便只是蹲了下来,将书本从桌子上取下放在地上。
教授很快进来了,他简单地和学生们问好,发下小测试卷以作点名之用——格温被逼得只能用书本垫在腿上,然后又把那张信纸大小的简单试卷放在书上,草草地写来。
金发少女曾见过雷蒙德徐的字,出身牛津的徐教授写得一手漂亮的花体,足可以拿到任何场合装裱起来——相形之下,哪怕她坐在安静舒适的教室里、笔直着身体略微向右倾斜,端端正正地写,也只能写出歪歪扭扭的鬼画符。
现在这样在自己那纤细的腿上写出来的字——格温提起那张笔记,只看到一个个像蛇一样的鬼画符。少女无奈地撇开眉头,眼睛里透出数不清是多少的迷惘。但她决定还是就这样写下去。
如果不做点事情,她就总会想到那天的血色修罗场、想到那两架张着翅膀像是恶狠狠的秃鹫一般的战斗机,紧接着想到那些残肢断臂、鲜血碎肉,紧接着就是那堆散乱的、怎么塞都塞不进肚子里的软乎乎、血糊糊的小肠。
“天呐!”
格温斯黛西还没喊完这句“天呐”,就感觉一股子热流从腹部窜了上来,少女的大脑发热,眼窝也热了起来,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涨红了。金发少女赶忙用手捂住嘴,可这时候昨天晚上吃下的那一点点东西已经涌了出来:
“呕!”
在全场学生众目睽睽的注视下,往日里总保持着优雅风范、冷漠高傲的格温斯黛西把不明的食物残渣吐在地上,邋遢得完全不像那個时刻会在人群中起舞一曲“天鹅湖”的女神。
“对不起教授,我不太舒服……”硬撑着喊出这句话的这个时候,少女的脸已经变得通红,她用夸张的起身动作为自己舒缓紧张。
然后少女翻起兜帽,在全场寂静的注视下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教室。
在洗手间收拾好自己后,格温用凉水往脸上扑了扑,以至于她抬起头看向镜子的时候甚至分不清自己脸上的水是因为哭了还是因为洗了脸。但少女很少哭泣,或者说从不哭泣,蜘蛛女侠本不该有哭泣的权力。
格温从小喜欢看书,她读的书很多,于是,一下子就从自己目前的症状判断出这是一种名叫“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病,常见于经历巨大的压力的人群,上过战场的退役军人基本上人人都要经历这个——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要得上这个,更没想过自己会因此当众出丑。
此时此刻的格温斯黛西想的也并不是去恨谁,不是去责怪雷蒙德。她只是觉得这是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总该把它收拾好。少女再次抹了抹嘴角,用水洗了洗脸,扯出纸巾擦干净,然后手上沾了点水,将自己炸了毛的金发重新打理的整齐——恢复了往日里无可挑剔的轻盈仪态后,她出了门。
回到教室时,只发现站得满满当当的人群自动为她分开,中间呈现出一条路。往日里有些社恐的少女受宠若惊,脚步都放轻放慢了些,活脱脱从一只撒欢的金毛野猫变成了一只因其社恐而显得愈加高贵的波斯猫。
人群分开的那条道路的尽头上,是一个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座位。全场的人都在望着自己,格温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台上的教授,可教授只是当她不存在一般回避少女求助的目光。
于是,她只能带着惊惧地坐在那个木质的椅子上,仿佛自己要坐上什么被烧红的烙铁一样——接下来的四十二分钟她都坐立难安,时时刻刻能感受到全场投过来的、将她如同架在火上烧烤的目光,那目光就像是一根根来自封建时代的骑士的长矛,把她直扎得浑身是眼。
下课的钟声敲响的时候,全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她身上,就连台上的教授都面带迟疑地看着她,敏感的格温甚至从教授的眼底看到了一丝嫌恶。她惊惶地低下头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在全班的注视下跑出了教室。
此时的少女只是庆幸那是一趟走班的大课,很多人并不认识自己。
今日的格温照常上课。除了代数课以外,今天她的课表从最早上的一节一直堆到了最晚上的一节——当然,这要多亏于她自己的挂科记录。
幸而接下来的课程中,少女身上再没有发生如此尴尬的事情。但奇怪的是,往日里,尽管这位退团的前乐队鼓手在工程学院的人气不低,且她本身出落得极为漂亮,那头靓丽的金发尤其引人注目……可,一般来说,不会有这样多的人故意看着自己——他们的行为都接近行注目礼了!
回头率越来越高的同时,格温斯黛西的头也埋得越低,与此同时,她脚下生风一般迈开了长腿、加快了脚步——如果不是现在身处人群之中,格温几乎都想从书包里掏出蛛丝发射器尽快把自己带离此地了。
尝试与那些驻步停留注视着自己的人群拉开距离的时候,敏锐的格温用自己超凡的听觉听到他们似乎在耳语,但那些注视着自己的人往往故意离自己很远,他们说话的语速很快、声音又很轻,再加上格温自己心烦意乱,能力难免受到影响……
总之只能听清“真不可思议”、“她居然是这种人”这些字眼。
“我居然是……哪种人”格温不禁向自己提问道,“幽灵蜘蛛侠吗难道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秘密身份了”
想到这一点的格温一下子惊慌了起来——尽管已经身着战衣三年,但她还没做好准备向世界揭露自己的身份。
接下来,或因为任课的教授对课堂纪律的要求严格,或因为是大家都各忙各的实验课,格温倒是逃过一劫。可当她晚上去食堂打饭的时候,事情又变得诡异了起来。
学院里那些人——无论是人模狗样的富二代男女们、还是平日里抱着书快把头埋进去的书呆子们、又或是那些头脑发达肌肉简单的校霸及校霸预备役,都自动给瘦削的少女让开了一条路,甚至有一只不知道是谁的手主动从餐柜那里取出餐盘并递到了她手里。
格温一脸懵地被人群推到盛满了丰盛菜肴的自助餐炉旁,所有人都注视着自己——往日里,因为蜘蛛侠对体能的要求,又因为少女对面子的顾忌,格温一般会拿上一本书装作学习、低调地在食堂里待很久,期间多次往返自助餐炉,争取少量多次填饱肚子。
可今天这个场面……
往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只想戴上她那白色的蜘蛛面罩,可犹豫了半天才想起自己今天压根没带战衣。她动作僵硬地从自助餐炉里拿出了绝对够满足自己的面子、但又同时绝对不够满足肚子的食物,在人群的指引下在附近的一个椅子上坐下。
往日里能坐四个甚至六个人的餐桌,今日里居然只提供给她一个人使用。
然后少女味同嚼蜡、一口一口地吃完餐盘里那些少得可怜的、一看就是提供给淑女吃的食物,尴尬地离开食堂。
然后她进一步发现,她走到哪里,哪里都在让着她——仿佛是这个学校因为那场呕吐发现格温斯黛西身为蜘蛛女侠为这座城市作出的牺牲了一般。
她走到球场上,那些荷尔蒙上脑目中无人的篮球男孩儿们为她让出边上的长凳,甚至主动把拧开的矿泉水递到她的手边,然后羞涩地一哄而散。
这种奇怪的感觉一直持续到贝蒂布兰特打来的那个电话。
好友咋咋呼呼地在电话里叫嚷:“格温,我听说你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