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潇在旁边一声不吭,对这俩鸡同鸭讲的功力也是服了,“……快点开始补相吧。”
谈春影用工具将龙舟原来的漆皮刮掉,再将制作好的胶泥、麻压进去,最后再次抹一层胶泥,就可以重新刷油上漆了。
这胶泥制作起来也简单,就是热桐油和石灰粉搅拌而成。
材料简单,也就更考验手艺。
“这就等晾干之后,再把图案给补好,和原来的保持一致。”谈春影拍了拍龙舟,说得很轻巧,“还是好木头呢,虽然停放这么久看起来有些破旧了,咱重新刷漆后又是一条好船。小孔你要补东西的话,材料从我这里拿就好了,给你弄点分装,省得自己调。”
而谈潇要修补面具,后续的调色也很重要,要和原来颜色、纹理保持一致,才不会有明显的修补痕迹,这是很需要经验,毕竟颜色干湿前后都有细微差距。
谈潇给面具上好颜色,对着光看了看,还不错,“晾干后看看。”
这时候时间也不早了,谈春影和谈潇一起下厨,“你同学还是第一次来咱家吃饭,得好好展示一下啊。”!
“……嗯嗯。”谈潇心说他都吃多少顿了。
谈潇把腌制好的牛肉切成小块,先煎到两面金黄,菌菇也用黄油煎一下,这两样搭配在一起,红红亮亮,香味丰富而浓烈,一个外焦里嫩,一个清爽解腻,勾人食欲。
谈春影也同步做了另一道硬菜,金沙煎羊排,用辣椒粉、盐、生抽等调料腌制入味后的羊排,蘸少许生粉去煎,羊排吱吱冒油,先是变得金黄,然后是更深更诱人的褐色,此时再放些金沙的翻炒。这里用的金沙是用干辣椒、烤面包糠、炸蒜泥等料做的,全都是焦脆的口感,为羊排带上了更特别的风味。
就这两道菜的香味从厨房逐一冒出来,摄制组的人已经被馋疯了,因为灵师祭祀据说也是一大特色,他们自然也想着拍摄一下做菜画面。
站在院子一边隔着窗拍摄一边疯狂咽口水,偷偷问导演:“咱们剧组确定是《大巫》,不是《舌X上的中国》?!”
朱颐心:“……”
待到饭菜都上桌,谈春影招呼孔宣多吃点,摄制组的成员再次咽了一大口口水,看着自己刚买来还没打开的盒饭,更是一下子不香了。
孔宣戴上一次性手套,便开始啃羊排,酥脆松散的金沙裹着外焦里嫩肉质紧实的羊排,咸香之后就是满口的鲜嫩。
朱颐心捂着嘴泪涌:“我一直以为跟拍最大的考验,是起早贪黑,奔波劳累,万万没想到……”
没想到是要眼看着谈家吃饭!
都说了不能干扰到被拍摄者,那他们当然不可能去讨吃的啊!
她们之前调研确实知道谈家祭祀特点,还知道以前表演管饭,据说挺好吃,但没往心里去啊,毕竟调研期间也没赶上过饭点。这时候才突然有种被暴击的感觉……
“所以我爸以前也是赘婿啊?”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谈潇想起谈春影之前说的话,一边吃一边问谈春影,他都不知道谈春影之前说的是开玩笑逗孔宣还是真的。
谈春影还回忆了一下,“还真算是吧?反正你爸做得很到位,学习下厨的,有好吃的都先端给我爸妈。不过这也是应该的,他可住咱们家呢!”
孔宣震惊了,他发现这和自己做的有点像,他也住谈潇家。
有一点点不同的就是,他不会下厨,还有属于他的好吃的,是谈春影主动拿走先吃的。
怎么宗主神和上门女婿原来是近义词吗?
啃到就剩最后一根羊排的时候,谈春影让道:“年轻人吃吧,我吃不了太多了。”
孔宣没忍住笑了一声,骗谁啊。
谈春影:“?”
谈潇:“……”
“没事,给阿姨吃吧……”孔宣想想,觉得自己还是要有点做宗主神的大气、慷慨,以后不要和谈春影计较这一点吃的了。
“不用不用,你吃,我看你喜欢吃。”谈春影心说谈潇同学也跟他一样能吃啊,今天分量明明做得很多了。
孔宣也继续谦让。
谈潇看着假模假式都和平时不一样的两人,默默把羊排拿起来,“行了,我吃。”
他站起来,一只手抓着羊排啃,光盘就收拾到厨房去,搁洗碗机里头了,再往卧室走去,“妈,我带孔宣去坐会儿。”
“行,你们玩吧,我收拾下工具。”谈春影也很放心地道。
孔宣几步跟上去,在楼梯上盯着谈潇的羊排看。
谈潇撕了一块肉投喂:“让你假客气。”
孔宣一边吃一边瞪他:“……我不能有礼貌吗?!”
孔宣还带了些工具上来,给谈潇补桌子,台灯下,他认真专注,只是手下还有点生疏,毕竟是第一次做。
窗外忽然下起了雨,谈潇听得到楼下惊慌的声音,应该是摄制组在紧急收机器,谈春影也在把龙舟船身遮盖起来,院墙外的路人都加快了步伐,而他在室内,距离他更近的声音是孔宣有条不紊补桌面声音,十分舒缓的节奏,让人放松。
而孔宣也一样,雨水滴答,但他听到的只是背后谈潇心跳的节奏。
谈潇坐在床沿看了半晌,“真的补啊?”
“这除了是你的书桌之外,还是我的供桌,难道不配有个焕然一新的面貌吗?”孔宣是打算整体都重新刷一遍漆的。
“哈哈,只是觉得……”谈潇一下没找到形容词,靠着床头想了一会儿,“你就不打算像神仙一点吗?咻一下,把它变成新的,或者,干脆变金桌子。”
孔宣很敏感,背对他恼怒地顶回去道:“我就要用在人间学的方式怎么了!”
“没怎么呀,挺好的。”谈潇眨眼,轻声道,感觉心底像被小糖精踹了一脚,孔宣会用以古老的方式降下祝福,却也会用在人间学到的技巧别扭地表达。
……
谈春影打了个哈欠爬起来,一边刷牙一边打开短视频。
平台给她推送着狗血短剧,节奏巨快,上来就抓奸,正宫带着一大家子冲上楼,用力敲门,里面女主惊惶失措,把被窝里的小三推起来,“快藏起来快藏起来!爬窗外贴墙站!”
热闹无比。
“哈哈哈哈好差的演技!”谈春影煮鸡蛋的时候想起什么,放下鸡蛋往二楼走去,扬声喊,“谈潇你起来没?”
谈潇在床上翻了个身,打哈欠,他醒是醒了,打算再躺躺的,“马上起了……”
“那刚好给你把床单换一下,还有你同学醒了没?他吃鸡蛋、油条不?”谈春影已经快走到门口了,
谈潇卧室门根本没关紧,他原本还带点迷糊的眼神一下清醒。
我去!!
他突然想起来,昨晚补桌子到挺晚,又做了一会儿题目,他和孔宣就很自然地按照平时的方式休息了,那时候已经比较晚了,谈春影在楼下也收拾得挺晚,就没想演一出离开,想着就假装留宿呗。
可是孔宣才不是正常留宿的,他住墙上啊!谈潇反应过来后,蹿起来就把门关紧了,抵住。
“昨晚下雨了,我看给他分装的胶泥、桐油也没带走哦。”谈春影还在闲话,发现谈潇关门了,好笑地道:“关门干什么?你俩昨晚干嘛了?”
她很少看谈潇有关系这么好的同学,这挺好的,但不妨碍她怀疑谈潇关门是捣什么乱了,就差没反锁了。不过真要反锁了,她估计会更疑惑。
于是最后谈潇小声紧急呼叫大神:“孔宣孔宣孔宣!快出来!”
孔宣从面具里出来:“干什么?”
谈潇把他往被窝里塞:“躺进去!”
孔宣:“……”
孔宣被谈潇扒了外套往被子里一塞,然后把门重新打开:“……昨晚做题呢,就是孔宣没穿衣服。”
谈春影看到孔宣躺在被子里眼睛瞪大着,薄薄的被子倒的确是盖到了被子下面,“那你不用开门了哈哈。那你自己把床单拿下来,还有快点下来吃早餐了哦。”
“好啊。”谈潇还穿着睡衣。
谈春
影凑近他小声说:“我可不是不放心,就是怕你俩男高拆家,昨晚好像听到你们叮叮当当在折腾桌椅。”
谈潇慢慢点头,那不还是不放心,“妈,我们是男高,不是哈士奇。”
“哈哈哈哈哈!”谈春影放声大笑。
谈春影下楼后,谈潇才回身,看到孔宣还僵硬地躺在床上,“呼,好险。”
孔宣义正词严地道:“你这样不行,要做到临危不乱。”
谈潇戳了戳他被子下的身体,“你明明也吓得像块木头一样,起床吃早饭吧你!”
孔宣:“……”
他被谈潇看得有点慌,刚想到可以说谈潇以下犯上,语气不敬,幸好谈潇已经莫名笑一下转身先下去了。
唉,话说回来他在谈潇房间住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躺在床上,嗯,这人间的床质量……其实也还可以。
孔宣又赖床了一会儿,赶紧下楼。
谈春影已经把早饭都端上桌了,看了眼孔宣,谈潇这同学,大清早脸都没洗都是精神抖擞光彩照人的样子,她忽然拍拍谈潇的肩膀:“你还老说你看不出来人家长啥样,那怎么一交好朋友就长这样的……啧啧,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你凡尔赛。”
谈潇:“…………”
这是他受过最冤枉的指控了!
天公不作美,接下来的日子雨水颇多,谈潇的面具晾了好久。
他听说就因为有的队伍要定做玻璃钢船身,参赛队伍都在大吵架,毕竟玻璃钢船更轻更快,这样就不公平了嘛。谈春影则不管那么多,反正最后结果怎么样,她都拿了钱,干活就是,在这阴雨绵绵日子艰难地把船身晒好了。
“终于成了,就等正日子,给新船身和龙头退煞。”谈春影拍着船身道。
谈春影说的退煞,便是龙舟下水前要做的祭祀仪式之一。
因为以前龙舟赛的性质,可能会出意外,大家认为龙舟和龙头是带有煞气,故此下水前需要退煞,否则就这样下水容易受伤。
“那龙头在哪里啊?你什么时候去接回来?”谈潇问道。
南楚不同龙头都供在不同的庙里,互为代表,这叫龙生庙,庙生龙。以前南楚是村村有庙,几乎各有各的龙舟队。就算条件不允许,那也是几处合起来一起搞一支队伍。
以前南楚的龙舟竞渡可热闹多了,而且属于一大盛事,民间说宁输一甲田,不输一年船。但这次是以区县为单位参加,而且庙也没以前多了,谈潇才有此一问。
“他们的庙老早没了,龙头是放在村委会的地方,保存得挺好的一个凤头。”谈春影道,“退煞那天接吧,然后就是入水仪式。”
……
“潇潇,端午的龙舟赛,阿姨是不是要去做法?”林仰微微转身问道,他还试图把桌子往后挤一点,这样就能离谈潇近点儿。
但是孔宣坐在后面,纹丝不动。
林仰看了孔宣一眼。
孔宣冷冷道:“再挤我告老师了。”
林仰:“……你可真行!”
“哈哈。”谈潇笑了两声,“怎么,你想去围观?我可以给你弄票。”到时候现场会有河上观演船,作为家属他家发了票,不过他没打算去,现场一定很挤,他想在家写作业来着。
“不用,”林仰骄傲地挺胸,“我就在岸边看,这种票当然是让给外地游客。”
“嗯,有觉悟。”谈潇看了看窗外的雨水,“但是我看,这雨下得,都不一定能如期举办吧。端午日雨,鬼旺人灾,唔,不是很妙。”
什么鬼旺人灾,林仰一听,鸡皮疙瘩又起来了:“国师,怎么说,你夜观天象看出什么不妙了?”
谈潇:“没,就是手机推送了防汛应急三级响应。”
林仰:“……”
林仰狂晕,“你别吓我好不好?我以为今年端午真有什么不详。”
“那倒不至于,端午不是经常下雨么,就是怕端午活动当天也下。”端午虽然也有辟邪的习俗,但谈潇说的那句谚语,意思只是从前端午大雨对作物抢收有影响,人也多病。现在倒没这种忧虑,只是怕影响到赛事嘛。
“那你说的也是……还得好天气,看到时候能不能退水吧。”林仰唉声叹气,难以出门旅游,但要在本地玩一玩也是好的嘛,端午一共也就半天假。
夜雨连绵,一直下到了晚自习结束。
离校的学生们纷纷挽起了裤脚,以免踩湿。
南楚一中的体育老师祝大永也把裤脚挽高了,撑着伞去坐公交,他家住在万岁桥旁边,临着南溪河,也算是“河景房”了。
如果雨水能停的话,这一段也会是今年南楚龙舟竞赛的赛段水域,到时候祝大永在家都能把比赛看了。
祝大永是很希望比赛能成功举办,他家的老房子也在水边,从小就看过那时候村子之间办的龙舟赛,妈妈在岸边抱着他激动地为支持的队伍加油。
后来到他成年后,他甚至也参加过一次龙船队,不过再没有第二次了,后来赛事就被叫停。但对祝大永来说,这是记忆中不输给过年的欢喜节日,不像后来,吃点粽子就算过节了。
这时候雨已经停了,祝大永借着手机光线从公交站走回去,路上也没几个人,只有昏黄的路灯。
“嗬喂——划啊——”
远远的齐喊声让祝大永抬起头来,向旁张望去,这段河面宽阔,便是有路灯也看不远,但他依稀能看到,河中心似乎有一艘船正划过。
祝大永惊讶地停住了脚步,张望几下,还是看不清,“不会吧,难道还有这个点练龙舟的船队?”
这几天雨水已经没那么猛了,但毕竟刚停雨,祝大永记得,今年复办龙舟赛,十分强调安全,不在指点水域不能下水,不会水性不穿救生衣也不能下水等等。
但以前也有夜渡竞赛的,祝大永还真不确定这次对时间段有没有规定了。
而且这景象已勾起祝大永的记忆,一般在龙舟赛前一个月,龙船队就会下水开始练习了,那时候他们甚至还分了练习船和比赛船。儿时龙船练习对祝大永来说,也像是好演出。
但其实在祝大永自己也去参赛的那一年,大家对练习就没有他记忆中那么拼了,更不要说,像这艘船一样,唱着龙船歌……
那应该是龙船歌吧?
祝大永忍不住向河边走了走,这样就听得更清楚了,那声音在夜晚的河面传得很远,不是很优美但是很有力很整齐。
“龙船鼓响闹端阳,划来嘛划一闪——”
没有错。祝大永听得嘴角上扬,又想起童年的时光。
龙船上面可不是只有划手,有艄公,也叫舵手,掌舵的便相当于总指挥;有锣鼓手,这是用鼓声传讯……就是划手中,也有细分责任,划手每排坐俩人,称为一档,一般有五档,从头档、二档到末档,每一档的划手除了划水,还会有其他任务,比如去除积水、保护龙头等等。
祝大永那时候,就是划手之一。
他听到这里,忍不住拿出手机,拍摄看不太清的河面,他想发条朋友圈:【回家路上好像遇到在练习的龙船队了,这龙船歌充满了童年回忆,我逝去的青春啊!】
发表。
很快还有了回复。
【祝老师,看不清哇】
祝大永回道:【确实看不太清哈哈,我也只看到影子,不过有歌声。】
对方疑惑地回复:【没有吧,没录进来?】
“咦?”祝大永把自己的视频又点开了,重新看一遍,发现不知道为什么,还真的没录上声音。
要不要再录一遍?
这时候,河上的龙船歌也再起了头,只是这次唱的,和祝大永记忆里有些偏差。
“老青龙,小麒麟,顺水载来金凤凰。”
“满舱不急,起水不慌。”
“铁艄公,好鼓佬,还差一个刹末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