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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程焰被拒绝了。

季时屿看了她一眼,淡声说:“不用了。”

他抬步提着行李率先离开。

程焰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消化这个事实,她其实并没有多想加他q.q,那玩意儿她也用不惯,况且她有他的手机号,而且大概率也不会再有交集,她就是被冷落了,为了刷一下存在感而已。

没想到,被拒绝了。

嗯,被拒绝了,

程焰抓了下头发,忽而轻嗤,“操。”

出于少年人的自尊,程焰觉得非常非常不爽。

不过她顾不上别扭,很快她就要见她妈了。

临走前程训之还特意给她看了照片,照片应该是近照,看着上了些年纪了,不胖不瘦,皱纹也没几根。

程焰很陌生,十三年谁也没联系过谁,程焰只知道自己有个母亲在江城而已,大概是程训之的讳莫如深,从小她就不太敢在他面前提周敏玉,后来长大了,模糊地有了些概念,也隐约有了些猜测,她从小就是个好强又自尊心重的人,所以更不会提了,好像提到母亲是件多软弱的事。

久而久之,把生母当做不存在,似乎是她和程训之的共识。

程焰一直是猜,两个人肯定有什么不可说的爱恨情仇,以至于到了缄默不语的地步,哪怕是程训之没事在她面前诋毁周敏玉两句,程焰都不会多想。

但她现在实在是想不明白,都闹到这地步了,十三年没有互相联系,转头程训之就这么把她送回来了,周敏玉虽然似乎不大乐意,但也没有拒绝。

大人们真是奇怪。

陌生,什么都是陌生的。

江城是陌生的,人也是陌生的。

一下火车就被热浪裹了个严实,八月底,天气燥热。没来由的烦躁罩着她,不知道是对天气不满,还是其他什么,总之很不爽,她一不爽,整张脸都冷得结冰。江城也只是个县而已,只不过比南菏看起来体面多了。

连火车站都比南菏要气派。

她确实跟个土狗一样,紧紧盯着指示牌,生怕自己走错。

她拖着一个很小的行李箱,从火车站出来,迎面对上出口处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人,揽客的黑车和私家车司机看到一个人就热情问一句,“市区市区了啊!就差一个人,人齐马上走。”

“女娃,市区去不去?”有人直接抓她胳膊。

程焰拧着眉摇头,眼神锐利地扫过去,带着几分被冒犯的不耐烦。她一米六八的个子,在北方也不显矮,气质也凶,眼神扫过去,更是浑身带刺。

抓她的人讪讪松了手。

没有人再搭讪,而后她抬眼逡巡片刻,眼神锋利未消,人群外她母亲周敏玉正站在出口踮着脚冲她招手,似是不敢认,隔了会儿才叫,“渺渺,这儿。”

程焰凝神确认了好几秒,才敢确定是在叫自己。

不仅她觉得陌生,周敏玉也觉得她陌生,和照片里不同。

她的小名叫渺渺,曾是母亲起的,后来父亲没有再叫过她小名。不知道周敏玉是想拉近和她的距离,还是没想到这个小名自从她和程训之分开就再也没有用过了。

程焰面无表情朝那边走过去,那女人个子也不矮,大约比程焰还要高一点,穿一身得体的长裙,踩着细高跟,露出来的半截小腿纤细,五官仍能看出年轻时候的精致。

她忽然发现,自己那张脸跟程训之很像,身形和轮廓却跟周敏玉毫无二致。

周敏玉紧走两步过来迎上她,意外的亲切殷勤,接过她的行李箱,温柔嘀咕了句,“就带这么点儿东西?”说着,她似乎觉得不妥,忙补充道:“也没事,缺什么跟妈说,我去给你买。”

如果不是陌生得叫程焰喊不出一声妈,单凭周敏玉的态度,她都怀疑两个人不是十三年没见过,只是分开几天而已。

这突然的变故是她和周敏玉谁都没想到的,程焰此时只觉得错愕,周敏玉而是觉得眼眶酸涩。

程焰不了解周敏玉,陌生中还带着几分抵触,所以表情不佳,但周敏玉和她预料中的并不一样。

她一直觉得周敏玉是个薄情甚至刻薄的人。

“嗯,”程焰抿着唇,声音沉闷,“就这么点,都带来了。”她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和程训之两个人穷得叮当响,临走的时候程训之甚至都叫她不要带东西,到了那边再买,衣服大多数又旧又破,那时程焰还在翻白眼,嘲讽他,“你这吃软饭吃得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程训之便打她的头,然后没好气丢给她一张银行卡,说:“我会定时给上头存钱的。”

程焰捏着那张卡,又觉得不痛快了,好久没说话。

程训之怕她太犟,忍不住提了句,“到那边要是缺什么,尽管跟你妈说,她毕竟是你妈。”

程焰呛她,“不放心你跟我一起啊!或者你别送我回去,在哪里上学不是上学,在山沟里照样考清华上北大。”

程训之就听不得她讲屁话,“少吹了,你先考个第一我看看。去那边好好学习,收收你那破脾气,别惹事,别打架。”

“不就是第一吗?”程焰满不在乎地说,“我考第一你来江城陪我?”

“考十回第一我去看你。”程训之随口答道,似乎对她考第一这件天方奇谭的事压根没放在心上。

程焰撇撇嘴,“嘁,跟我求你似的,你爱来不来。”

……

十六岁的程焰还没变声,嗓音仍是年少时的稚嫩,可表情却没了幼时的明媚,沉默寡言,带着几分疏离和防备。

周敏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程焰,不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过的,程训之没有限制她见女儿,只是她狠心没有去关注。那时她以为,切断过去,一切就能重新来过。但有些人,注定一辈子千丝万缕。

隔了这么多年,时间没有让某些愧疚情绪淡化,反而发酵出了更深厚的东西。

她有些无措,想去搂她,抬了抬手又放下了,想关心两句,话到嘴边也咽了回去。

无论再强装亲近,陌生感都挥之不去。

她的白色大众停在露天停车场里,程焰坐上去的时候,周敏玉终于搓了下手,“你愿意回来,妈很高兴。”

她以为程焰不会接话,但程焰“嗯”了声,“麻烦你了。”

有想过她会抗拒,甚至恶语相向,但周敏玉却忽然觉得不及一句“麻烦了”更能刺痛她。

而程焰也没有想到,周敏玉是这种态度,她以为周敏玉并不太会待见她。

周敏玉愣了好一会儿,指尖才微微颤了一下,启动了车子。

“你刚来可能不适应,慢慢就好了。”

一切都会好的。

-

车子驶进一座老旧的小区,周敏玉的家在最里面,一栋独栋小别墅,装修还可以,只是有些年头了。

周敏玉把行李箱和她的背包都拿过去提在手里,有些愧疚说:“先忍忍,我正在看房子,过两天搬到学校附近去住。”

程焰没有应声。

先忍忍……真好笑。

程训之还住在潮湿的三十年前盖成翻修好几次的旧民居里,几天前她还住在那里,下雨了屋里会漏水,南菏的雨季特别长,她觉得自己是泡在水里长大了。

两个人进了房间,周敏玉提前给她备了拖鞋,带着她上二楼。

“你住最里面这个房间,隔壁是……是雪若的。”进了门,周敏玉径直带她去卧室,一边说话一边看她,企图从她表情里窥探到一丝情绪,但什么都没有。

程焰点点头,对雪若两个字好像无动于衷。

“她去上补习班了,九点才会回来。”周敏玉说,“雪若可能会有点儿娇气,你多担待。到时候你们在一个班,她也可以照顾你一点。”

程焰终于看了她一眼,那双眼睛像是冷湖冻泉,让常年做律师的周敏玉也有些愣神。

“嗯。我困了,就先睡了,替我跟她说一声,明天再和她打招呼。”程焰出乎意料的平静、礼貌,“抱歉。”

周敏玉看着程焰,许久才说了句,“渺渺……”

程焰打断她,“妈,我习惯自己照顾自己,不用管我,有事我会开口。”

也不需要寒暄,不需要小心翼翼,不需要试探……都不需要。

她不需要。

周敏玉噎了一下,停顿几秒才涩然点头,“那你……好好休息。”

关上门,程焰沉默收拾自己的行李,行李箱的夹层里放着一张合照,她拿出来的时候沉默看了会儿。是她和程训之的,照片被裁过,左边缺失了三分之一,原本那里应该是周敏玉。

大概是程焰两岁时候的照片,被程训之抱在怀里,那时程训之的腿还好好的,只是不喜欢拍照,照片里总是连个完整的脸都没有。程焰喜欢笑,拍照也没法严肃,她们一起去游乐场,大年初一,背后是大片的焰火,照得夜空璀璨夺目。

只是没多久,程训之就出了事,然后就是离婚,周敏玉主动放弃了抚养权,程焰跟着程训之去了南菏。

手机响了,又有消息弹出来。

【一穗平安】:怎么样怎么样到了没有?你妈没有苛待你吧!你继妹有没有给你下马威?

程焰抽了抽唇角:你演电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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