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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回去,苏衍在其身后黑着脸抱怨:“好不容易找到个生财之道,你拉我做什么?!”
左卿摇头苦笑:“青楼买卖你也要涉及?你不怕苏溟将你大卸八块?”
“他那个守财奴有钱就是娘,怎么可能杀我这个摇钱树!何况我又不是去青楼卖身,你把我想的太龌龊了吧?!”
“那你是?”
“老鸨啊!开一家青楼,我做老鸨,师父卖酒,两其美!”
左卿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不想再搭理他,快步离去。
苏衍抬着两条小短腿追上去说,“事情也办完了,可以去玩了吧?”
“既然事情办完了,那明日启程回去。”
“尚早尚早!”苏衍一万个不情愿,急忙央求他:“我们再留几日,楚城那么大可好玩了!就在放才,我结交了两位小姐,明日约出来喝酒?”
“不必。”
苏衍不嫌累的劝他:“那我给你再找一个郎中,你的手虽然好了,但还是得补一补,楚城的郎中肯定厉害!”
左卿没理会他,继续往客栈走。
苏衍又气又无奈,回到客栈,眼看着左卿就要将房门关上,苏衍一个侧身,灵活的滑进了门缝,顺手端起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嗓子。
“好不容易来一趟,药材也卖了,理当去四下游玩一番,就这么回去,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楚城。”
“再不回去,你师父该着急了!”左卿头也不抬,在自带的行囊中翻找什么。
“你管他做甚!来都来了,你真的不想去尽兴的玩一回?南山的竹林,城外的湖景,还有酒肆茶楼,街边各类吃食,这可都是蒯烽镇看不到吃不到的……”
苏衍说到此处,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停住,微微叹了口气。
他不是生活在边远小镇的人,自然不会对楚城的风景美食向往。
说到底,他们不是一类人!
她突然担忧起来,左卿是不是要回容国了?那以后,又变成了和师父两个人的生活……
九年了,在那方寸之地,面对相同的人,做着相同的事,这样的日子,说实话她已经活够了!
左卿终于找到了要看的书籍,才翻开,却瞥见苏衍失落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她:“怎么了?”
“没事,”苏衍转身过去,掩去一概情绪。走到门外,她还是没忍住回头问窗边的人:“你是不是要回若水了?”
左卿眼中闪过一丝慌张,手中的书籍越捏越紧,良久,点了点头。
“也是,你逗留楚国很久了,是该回家了……我也该回去了。”苏衍反而释然地笑了笑,替他掩上了门离开。
他失魂落魄的看着门处,心里好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让他很难受,很慌。
日落西山,长夜漫漫。左卿坐在窗前,手中的书籍一页没看,他只想着一件事:
苏衍是什么时候在他心里落下了印记?又如何能抹干净?
转日,楚城下起了雨,江南一片朦胧。
左卿驾车行至一片竹林,起初并无异样,但随着马车越往竹林深处走,周围的气息变得越是诡异。
一声尖锐的哨鸣骤然响起,霎时间,满目翠竹乱晃,风声鹤唳,双眼所及处,似乎有无数黑影划过,越来越近!
“不好!”左卿意识到危险,用力甩鞭,没想到这马竟然杵在原地,不敢迈出半步,任凭他怎么抽打都无济于事。
关键时刻还得苏衍,对着马屁股就是一脚。
“笨马,死到临头还不赶紧跑起来!”
伴随着一声惨叫,马的四条腿跑成了一线。
可是苏衍还是觉得不放心,抬眼望去,周围的黑影紧紧跟着马车,甩都甩不掉!
如果任由左卿驾车,估计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
“我来驾车!”
苏衍撸起袖子,接过缰绳。
马车的速度已经拉到了极限,竹林中的黑影却与之越来越近,刀光甚至已经折射在车窗上……转眼间,又落在苏衍的侧脸上!
她然忘了手掌被缰绳已经磨得是血痕,只顾着往前跑,不然就得死在这儿!
“小心!”
左卿迅速去拽缰绳,马车猛地变了方向,却恰好躲过了那几乎快要砍到苏衍脖子的刀。
惊魂未定,一个接一个的黑衣人落在马车前,硬生生将马逼停。
那五人是死士打扮,通身漆黑,左侧脸颊隐隐约约有一个形状怪异的图纹,大半部分被遮盖在面巾下,只露出一点痕迹。左卿却一眼就辨认出那些图纹是容国死囚犯独有的烙印!
苏衍见过死士,此刻也认了出来,只是很疑惑这些人是谁派来的,又是奔着他们中的谁来的?
来不及细想,眼下先保命要紧!
可是,凭自己的武功,能活着出去么?
苏衍心里毫无底气。
左卿突然抓住她的胳膊,脸上却极其冷静:“我来应对,你快走。”
苏衍看了看左卿单薄的身材,不由得摇了摇头:“事已至此,还得我苏女侠出马,你且看着,若能见缝插针就帮我,若我敌不过了,你就逃命,告诉我师父,他徒弟不孬!”
说罢,便跳下了马车,指着那几个死士叫嚣:“有本事一个一个上,本女侠奉陪到底!”
蒙面之下,那几双眼睛并无波动,如一潭死水,除了身上的杀气,仿佛死人一般。只见这些‘死人’手中的阔刀翻转,白光乍现时,已经迅速包围过来。
苏衍骂了句小人,然后后退几步,翻上车篷。
左卿的神经已经崩成了一条直线,盯着战况一刻不敢松懈。此刻看到苏衍落在车篷,刚刚松了口气,又提了起来,急呼:“小心身后!”
几乎同时,迎面又飞上来两个死士,前后夹击之势,似乎已经毫无退路。
可苏衍总能绝处逢生,只见她扣住车篷边缘把手,纵身跃下,躲过了正面袭击的同时又一脚将车篷踹断,跳起的木板重击在偷袭者下身,哀嚎一声便翻滚了下去。
一波刚平,这边调整了攻势再次杀近。
拉扯了几个回合后,才勉强解决了一个,便再没有力气了,任凭那亮晃晃的刀片落在她面前……
脚下一软,滚了下去。
只觉眼前发黑,浑身火辣辣的疼。周围杀气渐近,等眼前终于清晰时,才发现自己再次被死士包围。
这样的场面若放在师父身上,可能都不会放在眼里,但对苏衍来说,这是生与死的较量。
一对三,正面交锋,她心里彻底绝望。
“他们的下盘是突破口!”左卿的声音打破僵局。
苏衍眼中重燃希望,当即手转刀刃,扑杀过去。
竹林哗哗作响,却仍旧能清晰闻见几声惨烈哀嚎,那三个死士瞬间瘫软在地。
苏衍原地蹦起,转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快!你来驾车,先跑起来!”
左卿会意,立即调转车头往最近的出口,而起步之时,苏衍已经飞跃而上。
身后似乎没有人再追上来,竹林突然寂静的可怕……
左卿缓缓停下马车,谨慎地望向身后。
“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你看那些人,瞬间消失了,或许附近还有埋伏。”
话音刚落,苏衍就觉到附近有更多的死士在暗暗靠近,连忙将左卿拽到身后护住,骂道:“你一开口准没好事!赶紧的,有什么家伙就拿出来防身,女侠我可能要自顾不暇了!”
正说着,从四周草丛里飞出十多人,都是持短阔刀的黑衣蒙面死士,脸上都烙印着图纹,大半被面巾遮盖。
苏衍紧握短剑,对身后的人道:“一会儿我若是抵挡不住,你看着情况赶紧逃命,顺便说一句,如果这次我帮你逃过一劫,那可是救了你两回!日后可别忘了好好报答我。”
左卿急的脸色煞白,仍咬紧牙关,往前一步挡在她身前。
“我不会丢下你。”
这一句话,在苏衍心里掷地有声。
苏衍有一瞬间的晃神,竟忘了那些死士的刀刃已迫在眉睫,而她的意识已经不受控制,脑海里只不断盘旋一句话:我不会丢下你。耳旁一股疾风,刀刃几乎贴在她脸上,只见得一只手臂挡在刀口下,替她挡去危险。
眼看左卿的手臂将要失去,千钧一发之际,竹林深处突然传来马蹄声,那青衣蒙面人破竹而出,身后紧随一列,共有八人,如疾风一般擦过苏衍的马车,朝死士冲去。
一黑一青,一拨持刀,一拨持剑,陡然间,场面换成了蒙面人之间的殊死搏斗。
青衣人只露出一双眼,身上毫无任何身份象征,连使的剑法也是野路子,难以溯源。
彼时,青衣人迅速移动位置,速度之快,肉眼难以捕捉,所能看到的,除了残影,便只剩下纷飞的竹叶。
死士试图冲破围堵,但残影犹如铜墙铁壁,竟出不了半步。
竹叶落地,阵列已成。
青衣人挑剑攻击,所到之处泥土飞扬,仿佛天崩地裂……
而对方仗着人数优势,并未落下风。
苏衍看得心惊肉跳,恨不得冲上去帮忙,无奈自己若是一去,便将左卿落单,只能在一旁观察情势。
此时两方正胶着,若是继续以此下去,恐怕天黑都难分伯仲。她又细细观察死士的刀法,发现这些人擅用砍刀,力道虽然强劲,却是难以远攻的兵器,而青衣人用的是剑,与之也无高低利弊大分别,如何能巧妙制敌?苏衍又想起方才的打斗,猜想这伙人既然都是擅用刀器,应该是一处训练的死士,可能连软肋都一样。
想到这点,顿时豁然开朗,立即将这发现告知。青衣人却好似没有收到讯息,未作出相应对策。正当苏衍心中焦灼之时,青衣人迅速变换阵列。
高手对决,招招致命。
苏衍不自觉地握住左卿的手,紧张地冷汗直流:“他们换了阵法,为首的四名青衣人脚法灵活,使的剑术十分狡猾,另四人不断变化位置,看不清……”
“死士抱团对战,青衣人一时难以攻破,所以为首这四人拖延敌人强烈攻势的同时,也在试图击散他们。”左卿认真的观摩青衣人的作战方法:“剩下的青衣人则在助攻,估摸着,应该也正在找机会攻他们下盘。等着看吧,待死士阵法散开,青衣人必会一招击溃。”
果然,又过了几招后,在青衣人的巧妙攻击下,死士的进攻渐渐显露出疲惫。
这,便是机会!
千百根萧竹乱晃,无数竹叶飞落,划过苏衍的脸颊,留下一道狭长的口子。苏衍吃痛,抬头看去,那染了血的竹叶被阵列所带起的剑气吸去,随着雪一样的残刀碎片,和尸体碎片落地而消失。
一切归于平静,谁胜谁负已然明了。
苏衍跳下马车奔过去,他们却又同出现时一样一头钻进了竹林深处,来无影去亦无踪……
青衣人是谁,死士又是谁派来?是不是与若水有关?苏衍心中害怕,她怕这一切最终都与自己有关……
这边正废神苦恼,左卿不知何时已经蹲在那片残肢断臂处。血腥味冲着鼻子钻进五脏六腑,他却不以为然,一门心思地寻找死士的头颅,一一摘去他们的蒙面。
苏衍忍着恶心过去,刚走两步便认出了这些人的来历……
容国的死士!
那些烙印,还有鼻翼的铁环,只有容国那京都‘若水’独有!
看来真的是奔着自己来的,可是,谁会来杀自己?她不由得想到若水那座王府里头的王妃,幼年的记忆犹如翻江倒海而来,她容不下母亲,也容不下自己……
左卿盯着死人脸上的烙印,皱着眉头道:“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
“他们?”苏衍从回忆里惊醒,听到左卿这番话,心中后怕,“你发现了什么?”
“是奔着我来的,若水城中有人想杀我!”
“杀你?”
“无非两派人,墨斐的对头,或者是……他。”
苏衍听得一头雾水:“又关墨斐什么事?”
左卿抬起头,远远凝视她道:“我是墨斐义子,也是七善书院副掌事。”
“墨斐义子?”
在苏衍的记忆中对墨斐的印象很深,若水权臣,皇帝身边的红人,手上沾了不知多少忠臣的鲜血……他竟然是墨斐的义子!
苏衍仿佛被五雷轰顶,四肢无力。
“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孤身一人,远离若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左卿缓缓起身,单薄的身形立在尸山血海中,像极了刽子手!
苏衍从未像今日这般恐惧,眼前这个人救过自己的命,她自以为已经可以互换真心,成为挚友,没想到到头来骗她最深!
“你是墨斐的义子,你和他一样都是……”
“不一样!”左卿急忙解释:“都城水深,若没有倚靠难以生存,我不过是为了活着罢了。”
可是墨斐手底下的人,怎会做个慈悲菩萨?苏衍自然不信。
左卿自知再说什么也说服不了她,便扯下一截残尸身上的令牌,扔到苏衍身旁。
“禁卫军统领的令牌。想杀我的正是宫中左将军,墨斐外甥,歌弈剡。他将我视作眼中钉已不是一日两日。”
苏衍看了眼脚边残缺的令牌,确实所属禁卫军,可是,歌弈剡为何要杀自己人?
“歌弈剡处处针对,甚至暗中刺杀,是因为我从未替墨斐杀过一个人,他将贪污所得的黄金珍宝一箱一箱送来我也从未收下,他认为我存有二心,而墨斐却当我亲生一般,所以他嫉妒,痛恨!”
“你明明可以离开,”苏衍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可你却并没有,你和那些人一样,贪图荣华富贵,宁可做一个奸臣的麾下狗!”
左卿微微叹气:“若水,是个修罗地狱,一脚踏进,岂是我想离开就能离开的,但我从未做伤天害理之事!无奈留在那个位置,我有难言之隐。”
“什么难言之隐?”
左卿突然沉默不语,只是面容痛苦的看着她。
“看来不到时候?”
他轻轻点头。
“我能信你吗?”
“能!”
苏衍嘴角上扬,一脚踢开令牌,转身跳上马车,靠着门边,对他道:“我想我认识你这般久,总不该看错人,你本性应该不坏……但是咱们总归殊途,不是同一种人。回去后,你自行回你的若水,咱们就当没见过。这一趟,我载你最后一程。”
回去的路很长,但对左卿来说,太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