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合上之前,那一小道缝,已经让云空窥见了一点东西。
并不多,不过一点。
他看见家丁身后有一只小手,发着淡黄的光,在半空中载浮载沉。
或许把门再开大一些,便可以见到那个小女孩了。
不久,家丁的脚步声又渐渐逼近。
这一回,大门开得足于容许一人通过。
“管事的请两位进去,请跟我走。”家丁的语气依旧黏着一丝恐慌。
云空谢过,便大步跨入。
竹竿上的布条忽然没来由的掀起,拉动了竹竿。
云空还在困惑,马上迎面扑来一股浓浓的闷气,他打了个寒噤,意识瞬时模糊,赶忙单膝跪地,以免自己倒下。
“云空!”听见师兄叫他,云空才回过神来。
他感觉身上每一个毛孔都通了风,紧握着竹竿的右手仍在微微颤抖。
是怨气!
很浓很浓很浓的怨气。
云空两眼昏花的抬头环顾,觉得这里充满了死灵!
这里禁锢了千千万万的怨魂,在庄院中四处游荡哀号。
家丁见云空跌倒,忙上前扶起他。
“师弟,你不是饿昏了吧”岩空故意问着。
云空只得报以苦笑。
他吸了一口气,直灌丹田,强打起精神,用正气抵抗那股怨气。
师兄弟二人随着家丁,步入大堂。
“我去拿吃的,道长请稍坐。”说着,家丁便离开了。
空无一人的大堂,顿时一片死寂。
“师兄,这里不对劲。”云空忍不住说。
“我知道。”岩空睁大了眼,仔细观察大堂。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离开吧。”
“嘘!”岩空的眼神往大堂门口一瞥,云空急忙回头望去。
大堂的入口站了一名高大的男人,肩上还骑了个小童。
高大的男人眼神呆滞,全身披着一层淡淡的光。
小童俯视着他们,露出阴沉的猥笑:“你们是谁”
云空赶忙起身作揖,道:“我俩乃云游道人,在此叨扰了。”
“嘻嘻……”小童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物般,吃吃笑着。
原来那位家丁端着个盘子来了。
盘子里放了几枚烧饼,烧饼上撒了一层薄薄的面粉。
家丁见到小童,登时脸色大变,变得跟烧饼一样白。
“少……少主人……”家丁结巴了起来,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掉出来了,两手还不听使唤的乱抖。
“小心哦,”小童笑道,“饼屑……不要弄脏了地板。”
家丁怕得要死,慌忙将盘子摆好在桌上:“两位道长,请慢用。”家丁的眼珠子四处乱转,不知在害怕什么。
“饼屑,饼屑。”那被称为少主人的小童不断提醒说。
“道长……吃饼的时候,不要弄脏了地板……”家丁说着,突然朝天花一瞥,“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弄脏了……”
云空也被他的恐惧感染了,变得异常小心,连动作也僵硬了起来。
小童以期待的眼光,瞪着云空手上的饼。
岩空假装轻松的斜坐在地上,他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欠佳,但他试着不去在意它。
他知道眼前这名高大的男人,是另一个人蛊。
他也知道家丁的眼睛为何往上瞟。
因为蛊,喜好住在屋梁上,或屋角的阴暗地方。
他知道为何饼屑不能弄脏地板。
他看着师弟云空谨慎的吃着饼,尽量把头伸到盘子上方,好让饼屑不会掉出盘子外围。
“少主人……”家丁慌张的向小童鞠躬,“我先退下了。”
“哼。”小童不理那家丁,不怀好意的笑着紧盯云空。
家丁如释重负,逃出生天似的溜走了。
岩空见家丁离开了,开始伸出右手的尾指。
接着,他将尾指伸入鼻孔。
四周的空气立刻变得十分沉重。
云空停止吃饼,因为他感觉到一股郁闷直迫胸口。
岩空的尾指在鼻孔中慢慢的挖着。
小童的脸庞,已经由原来的白里透红,渐渐转成青色……
扛着他的那名高大男子,身上的光芒也变了色。
岩空似乎没察觉周围的变化,兀自悠闲的挖鼻孔,不久,挑出一小团黄褐色的东西。
小童青白的脸庞,仍然在猥笑。
岩空脚步不稳的站起,踉跄着走向小童。
他笑着问道:“是少主人吗……”
“哼。”
“少主人姓什么”
“我是凌家的大少爷。”小童冷冷的说。
“好。”岩空说着,纵身一跃,将手指点去小童的脸颊。
小童怪叫一声,翻了下地。
那高大的人蛊,和刚才一样面无表情,一点动作也没有。
小童在地上翻着、叫着,恐惧的想把脸上的鼻屎拨走。
“你这臭道士!臭道士!”小童失去理性的狂叫着,“我爹说得果然没错……臭道士!”
岩空跳上前,一手按住小童,另一手的尾指飞快插入小童的耳道:“刚才骗你的,这个才是真的。”
小童发出恐惧的哀嚎,惶恐的瞻望屋梁。
屋梁上起了一阵骚动。
十数个光点在屋梁的阴影中亮起。
“蛊!”云空不自觉的惊叫。
“走吧,师弟。”岩空无力的拍拍云空,催促他离开。
“不要!道士!救我……”小童显然是看见了死亡,他的声音沙哑,双眼蒙上一层绝望的乌气。
说时迟,那时快。
屋梁上大放光明。
十数个小小的光点,飕的从屋梁飞射而出。
一时,这带着旭阳晨光的大堂,出现了一道又一道凄厉的亮光。
光点疯狂的冲向小童,把空气摩擦出嘶嘶的声音。
小童来不及惨叫,就已经安静了。
只不过瞬间,他便瘫痪了,连最后一丝鼻息都来不及呼出。
他两眼呆滞的仰望空中,四肢无力的摊开,表情似笑非笑。
岩空等了一会,再走向小童的尸体。
“云空,来摸摸看……”
云空依言上前,用手压了压小童的身体。
小童的身体顿时崩溃,犹如泄气的气球,软软的平铺在地上,薄薄的皮肤像旧布般皱巴巴的,浮出里头骨骼的轮廓。
他的身体被抽空了。
所有能量来源的三磷酸腺苷被瞬间抽空,所有细胞干涸成薄片,连五脏也变得像肉干一般。
岩空对云空说:“你明白我当初为何这么害怕了吧”
蛊是十分厌恶污秽的,岩空的这一着,触发它们攻击自己的主人。蛊攻击主人时,比攻击他人来得更凶狠。
“我……师兄,我知道蛊可怕,但并不知道如此可怕。”
“今日,也算是让你增长了见识。”
“可是……”云空瞟了眼那高大的人蛊。
“很显然,这不是凌大少爷养的,蛊只反攻主人。”
“那么刚才的蛊呢”
“刚才的蛊……它们跟主人断了联系,自由了。”
“自由那岂不是变回怨魂”
岩空疲倦的垂下头:“大概吧……据说在南北朝时侯景之乱时,江南很多人家在战乱中灭族,他们所养的蛊失去宿主,因此四处流散为害,叫做野道,唐代医书就有治野道方。”
云空听了,愈发毛骨悚然。
大堂恢复了可怕的寂静,此时此地,只有两名活人、一个死人、一个人蛊,还有数不清的怨魂。
“走吧,师弟,找这庄院的人去,偌大的一个庄院,一定有个炼蛊的地方。”
“师兄,小心为上。”云空已经不想再待下去了。
“我是师兄。”岩空虽然衰弱,依然不失威严。
云空收敛精神,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凌家的少主人不过十岁许,却已经炼了如此多的蛊。
究竟这家的主人是谁
他们才刚要走出大堂,就有一把发抖的声音传来:“你们杀了少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