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呀!云空听了十分感动,原来师父如此信任他!
凡树在旁边插嘴:“五味道人扰乱本寺僧众,意图令住持心神不宁,不知是何居心只怕死时一念不清净,会跑到不好的地方去。”
“师父放心,云空不会辜负所望!”
“我还有一事要提醒你的。”灯火欣慰的笑道:“我刚才说过,当你过去生的因缘把你推向死亡的危险时,那两个东西会让你知晓过去的因缘,如果你安然度过此生死大关,还另有一关等着你,这一关比生死之关更难过,更加能令你困在轮回之中。”
云空听了,更为好奇:“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
“当然有,遇上了,你便知道。”
“若是遇上时,我怎么知道呢”
“所谓一叶知秋,遇上时,你不会不知。”
灯火给了他太多谜题,令云空更加想快快知悉命运的路径。
灯心的脸色猝然一变,而灯火忧容道:“你想去问神算张铁桥”
云空陡然一惊,他的心念才刚动,师父竟已察觉!
灯火摇头:“你别再想他,当你起心动念,就已经害死他了。”
但念头如何能不想越想要不去想,就越是在想。
“令师破履还好吗”灯火才问,云空脑中的张铁桥即刻闪去一旁,被破履的容貌所取代。
念头不能中断,就用另一个念头来掩盖之。
“师父他老人家呀……”云空开始述说遇上人蛊的故事。
凡树站起来,再去添了些灯油,深夜的方丈室顿时更明亮了。
次日早课之后,众僧纷纷用豆沫净手,然后到斋堂集合用膳,在预备念诵早饭前的揭斋咒时,有人向大众宣布:“住持召集,膳后大殿讲经。”
没有人意识到,这是住持最后一次讲经了。
昨天傍晚有一名道人来到山门的事,就和以往好几个被赶走的道人一样,很快从众人的记忆中消失。
然而,当僧人抵达大殿时,却见到昨天的道士竟已堂堂进入隐山寺,还陪侍在住持身旁。
这一来,众僧无不哗然,有心性未定的,纷纷惊疑的交头接耳。
钟声敲完后,全寺二十三位僧人已全部聚集于大殿。
引盘声一响,所有僧人纷纷合掌,安静无声。
灯心灯火如同平常一般齐肩而坐,一个露出痴笑,一个祥和的微笑。
他们平日最亲信的凡树和朽树两僧,分别守在两位大师后方,灯火身边还不伦不类的坐了一位青年道士。
凡树和平常一般如如不动,而朽树的神情却不太自在,看来他也没预料到云空的出现。
朽树也是云空自小认得的,但他总是板起一张脸,不如凡树随兴,是以云空不很亲近。
灯火徐徐开口了:“今日召集汝等,要讲的是生死一部大经。”
众僧虽然无人作声,但许多人却无法专心,脑中荡漾着无数念头:“这道士是怎么来的”“难道道士继承住持的传说,是真的吗”“那次来的五味道人,说住持三月圆寂,如今不正是三月了么”
只要灯火继续说下去,他们的疑问便有解答了。
而灯火说了。
灯火说:“老衲明日将要圆寂。”
讲经堂内的空气骤然沸腾,僧人们忘了合十齐唱“阿弥陀佛”,反而有的激动站起,有的忍不住大哭起来。
陪侍的朽树见状,呼喝道:“唏!大家止静!”
骤时之间,僧人们的情绪难以平息,大堂内显得十分闷热。
此时,云空缓缓站起。
这位众僧一直在猜疑的人物一站起来,大堂顿时鸦雀无声。
云空傲然站着,两眼在僧人之上扫描了一遍。
三十八只眼睛僵硬的盯住他,灼烧他的每一寸身躯。
灯火又说话了:“老衲主持本寺多年,明日便要卸下此职,休息去了。”
由于灯火平日待人甚宽,众僧很是尊重信服,对这批出家人而言,隐山寺便如他们的家,而灯火便是大家长。
如今灯火即将辞世,众僧有的便忍不住满脸泪水,在大堂上抽泣起来。
“住持,不要走……”终于有人哭叫着说出这句话了。
“再住世几年吧……”
“留下是可以,”灯火道,“但最后也仍旧是要走,如此又何必违背自然生灭呢”
朽树和凡树是一动一静,凡树对大家微笑:“此乃人生最后的大事,大家应该帮助住持,你们都知道啼哭是会扰乱心神的呀。”
朽树却是大声喝道:“住持要走了,大家哭哭啼啼的,岂不浪费时间,听不到住持的教诲了”
朽树这一说,大殿才渐渐沉静下来。
云空依然站着,显得分外抢眼:“诸位师父,贫道在此想先说几句话。”
僧人们以沉默响应。
云空接着说:“贫道十三岁那年,由家师带上山,拜住持为师,隐山寺收藏了好多书,师父又教我许多道理,住在本寺那几年,是我生命中最安乐的时光,云空感激住持,也感谢大家……今日再来,是早在月前便得知恩师将去,所以特地前来送行。”
有老僧在座中频频点头,也是当年跟云空相处过的。
云空忍住眼中盈泪,平静的说:“此寺虽是个安乐处,毕竟贫道以天下为家,我在这儿只是浮云过客,所以今日在此,不为其他,只为送行,送了便走。”言毕,云空作了个揖,才坐回蒲团上。
灯火对云空点个头,对众僧说道:“这位道者道号云空,是老衲好友的徒弟,今日,我要拜托他三件事。”
众僧听见重点终于出现了,立刻凝神静听。
“一是托他替我点火,燃我肉身。”
朽树听了,脸色稍变,他以为这是他应享有的荣誉的。
“二是我之骨灰交给云空,由他代为处理。”
“住持,”一僧说道,“住持之舍利必定留在寺中,不知这位道兄要如何处理”
“老衲不知。”
“不知……”众僧议论纷纷,心中好生疑惑。
“住持,”另一僧人又道,“如此,弟子们实在不能放心。”
灯火“嗯”了一声,道:“虎死留皮,人死留名,名是什么不能穿以御寒,不能食以抵饥,如此之物,虚无而已,一无是处。”
接着又说:“我今未死,说不定道行不够,没有舍利,即使是有,舍利又有何用摆于塔中给人瞻仰吗如果把我烧了留下的残骸,会令你们只求舍利,不求佛法,如此之物,又有何用”
凡树、朽树追随灯心、灯火多年,未曾听过灯火如此大论,不禁惊讶地睁大了眼。
僧人之中有人急欲移开话题,便问:“住持,另有一要事亦要早些定夺……不知住持之位,欲传何人”
“这件事,就是第三件了,”灯火直截了当地说:“也交由云空决定。”
“大师!”这下连云空也大吃一惊,“事关重大,弟子不敢造次。”
“云空,昨晚我与你说些什么来”
云空一怔,脑海里立刻迸现了昨晚的情境。
“云空,你周游于混浊之世,脚下不能停止,日日为两餐苦恼,如此,尘世是修行的好地方吗”
“师父,我行走江湖,身不得安,然而我的心却时时能够安宁。”
“你如何安心”
“在行路时,我数呼吸、数步伐,不知不觉,略有微浅入定之意。”云空诚实的回道,“在市井中,我于人群中静坐等待,观照自心,也能达到人声过耳不留痕。”
“如此说来,你也有一些成果了。”灯火欣慰的说:“我居于孤山,身陷四面土墙、层层房室之内,谁又敢说才是好地方了佛法是出世间法,却也不曾离开过世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