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也看不见,更是叫人恐惧。
破屋外头的地面,有许多东西在蠕动,看来,这间破屋已经完全被包围了。
它们用腹部的鳞片摩擦草地,令草叶发出骚扰人心的沙沙声,令云空的冷汗渗透了逐渐发麻的身子。
“霉气呀!”云空不禁在心中哀叹。
一时三刻之内,它们还闯不进来,但云空不确定还能撑多久。
屋外的风很大。
大概过不了多久,撒遍屋外的雄黄末就会被吹散,再也起不了作用了。
云空还不想点火,他要备在它们闯进来时才使用。
在漆黑一片中,他碰到了身边的那个人。
那个随他一起躲进来的人。
或者该说,是由于那个人,他才会落到这个田地的。
不到半个时辰前,云空还只是个只身走在老驿道上的云游道人。
他孤孤单单,没人陪伴,因为在一般江湖警语中,行旅路上碰见僧、道、妇人等,最好是不惹为妙,因为这些人只身旅行,必有蹊跷,所以没人愿来与他结伴。
他也乐得单独一人,心无牵挂,只是太久没说话,声带太过松弛,偶尔跟自己说说话,才惊觉自己的声音竟是如此沙哑。
驿道上铺了小石片,经过百年践踏,石片也碎成了沙砾,云空穿的僧鞋底部已经磨薄了,甚至可以感觉石子在脚底下的刺痛。
他还在考虑是否要脱下僧鞋,做个赤足道人,看看是不是会走得更舒服些。
他正想尝试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他同时听见三种声音。
十万火急的脚步声。
石子嘈杂的滚动声。
路边草丛的沙沙声。
一股腥风由后方袭来,冷不防穿过他腋下,扯动他的衣袖,擦过他的耳背,令他打了个大大的寒噤。
他正要提高警觉,但仍旧来不及。
脚步声已然逼到正后方了。
来人是个庄稼人模样的汉子,肤色黝黑,双臂粗壮,身上披了件粗麻衣,肩上绑了个包袱,边跑边喘气,还不时慌张的回头看望。
云空正踌躇着想问道:“何事慌张”
他还没问,那汉子先说话了:“道士!道士!快跑呀!”话还说着,便已经越过了云空身旁。
石子的滚动和吵乱的草叶声,意味着有大批东西正快速迫近。
驿道的那端万头攒动,倏忽出现大群黄蛇。
“蛇”云空吃惊得一时没了主意。
要是一只蛇也罢了,如今却是数不清的蛇,从驿道上浩浩荡荡而来,把路旁的草都压平了。
其时正是春气勃勃,诸蛇冬眠才正醒来不很久,爬行的速度并不十分快,也或许是由于石子路不易走,所以游走得稍微吃力。
云空因此有机会逃跑。
他忘记了奔跑会加重踩在石子上的力量,使他脚底更加疼痛。
他忘记了他错过了午饭,如今肚子正饿着,没有多少力气跑。
但他还是赶上了那名庄稼汉。
“前面有间破屋!”云空嚷着,由布袋中取出雄黄粉,“我们快躲进去!”
“不行啊!会被杀的!”那汉子继续奔跑。
“你这样逃不了多久的!”云空道:“我有雄黄,可以驱蛇!”
云空忙跑到屋子周围去撒上雄黄,屋子不大,很快便撒完了,庄稼汉迟疑了一阵,还是随云空躲进了破屋。
果然蛇群游近破屋,不敢再贸然进入,只在屋外吐舌乱游,伺机闯入。
云空进到屋内,总算有机会缓下了急促的呼吸,他一边抚平心跳,一边争取时间苦思逃走的方法。
真是平白无故招来的祸事啊!
云空又是自艾自怨,又是满脑子飞快的思考,希望整理出一些头绪来。
对了,那些蛇并不是来追他的!
云空立刻一把拉着那汉子:“不知该如何称呼”
汉子一脸惶恐,结结巴巴的说:“人家……人家叫我大牛……”
“大牛吗好,这些蛇是你招惹来的吗”
“是……”
云空走到窗口探头一看,见每一只蛇都是背上一道粗粗的黄带,而且游动得甚是灵活,但他从未见过这种蛇。
他再问大牛:“这蛇是什么名头”
“黄风……”
“黄风蛇”
“是的。”
好,云空听说过。
黄风蛇的背上有黄带,是其特征,由于爬行甚疾,故称黄风。
黄风蛇很毒,被它一口咬上,若来不及救治,不出三刻必亡。
也就是说,他们一口都不能被咬上。
问题是外面的蛇少说也有数千,应当如何冲出去才是
“大牛,”云空冷静了下来,便坐在大牛面前,直盯着他问:“你怎么把它们惹来的”
大牛吞了吞口水,闪了闪憨直的眼神,道:“都怪我要酿蛇酒。”
“告诉我经过,快点。”云空平日温厚,现在也着急得失了常态。
“两天以前……两天,那时我在耕田,看见田边大石土中有很多蛇头露出,正晒着太阳……”
“太阳”
“是的,蛇在冬天会藏起来睡觉,一到春天日头和暖了,便会露出头来晒……”
蛇在秋冬时进入冬眠,由于是变温动物,不像恒温动物的身体有自行调节体温的能力,所以在太阳出来时,要先晒得血液回暖了,才能够正常行动,要是体温不足,便会看来懒懒的。
岭南(两广一带)地方春天来得早,所以云空在此过冬,正要动身北上,不想竟碰上了麻烦事。
大牛继续道:“我看见蛇多,又容易捕捉,所以便放下手中活计,取绳子做了个活结来套蛇头,捉来打死酿酒,只一个上午便打杀了一、二十只,便带回家里去……”
“我一回到家里,先是把蛇一一清洗,还刮出蛇胆,吃了一个,打算把其他的存到井底冰好,慢慢吃用……那时候,家中老母竟然大叫,叫我快快逃走。”
云空虽然听得入神,也还是不断注意四周动静。
他听见外头的蛇不耐烦的蠕动,贪婪的吐着信。
“原来老母看见我打死的蛇里头,竟有两只黄风,想是我一时未注意,便一手打死,老母见是黄风,知我大难临头,叫我快逃。于是我匆匆收拾细软,夺门而出,逃了半日,便见这些黄风蛇已经追上来了……”
“这怎么说”云空一时不很明白,忙截问:“只有黄风蛇不可杀”
“道士你有所不知,俗话有道:黄风追人三千里,便是此蛇!杀了公蛇,母蛇必定穷追而来,即使追个三千里,也要报仇方休!”
“等等,追来的不只一只蛇!你只杀了两只,要是有配偶,何以来了一群”
“这……莫非此蛇妻妾成群”
“不,不……”云空一指搭上唇间,脑筋不住兜转着念头,渐渐觉得脑子有些过热了。
思索了一阵,他想到了:“有了,是报冤蛇。”
大牛忙问:“是什么东西”
“唐朝人张鷟有一本《朝野佥载》,记有报冤蛇,亦说在岭南一带……便是此地,这种蛇若有人碰到它,便三、五里亦紧紧跟着,要是打死了一只,就百蛇相集……”
“书中有说报冤蛇长得什么颜色吗”
“没有,”云空说,“但两种蛇之性情如此相近,恐怕是同一类。”
“道士你记得这段书,又有何用”
“当然有用,我们云游四方的,知道这些是可以保命的!”云空立刻说,“书中说,把蜈蚣带在身上,就可以幸免。”
“一时三刻之内,哪来的蜈蚣”
“这是旧屋,如今正是初春,冰霜正融,势必潮湿,且找一找,或许墙角会有蜈蚣也说不定!”
“太麻烦了,不如拿个棍子,乱棍打出去算了!”大牛孟浪的嚷道。
“不行!”云空道,“第一,如果被咬上,你便是死路一条,第二,如果再打死几只,你岂不是惹上更大的祸事”
“不理了,这般逃,要逃多久才得了呢”大牛急得眼泪都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