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之亡,亡于人也。
皇帝亲自允许郭京召募兵丁,赐给他金银玉帛,不但大大加官,还违反祖制任由他召兵。
召兵不问技艺、不问体能,只有一个条件,则要八字符合六甲。
问题是,郭京大字不识一个,平日只听过说书的说啥“六甲”、“遁甲”、“子午”等名词,便记了下来,什么才叫六甲,他压根儿说不上来。
所以实际上的募兵标准只有一个:他喜欢就行了。
市井之徒见有人募兵,又不问条件的,只需交出生辰八字,便纷纷涌来了。谁不知当兵好赚钱平日可以欺压百姓、榨取油水,临阵遇敌时只要跑得快就送不了命。
于是,十天之内,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六甲神兵,全数召足。
六甲神兵俱足,只欠金兵试刀。
云空去意已决。
他收拾好行装,一如往日,草帽、黄布袋、竹竿招子,仅此而已,不增不减。
竹舟先生赠送他半贯钱(五百文铜钱),方便随身之用,还给他十张一贯钱的交子:“道长到了杭州,只要在余家的交子铺就能换到铜钱。”
云空感慨的说:“谢竹舟先生,贫道不胜感激。”
棋儿雇了头驴子,护送云空到渡口,坐上相熟的漕船,给了船家银两,请求他们送云空到杭州去。
临行前,云空跟棋儿说:“如今恐怕只有你可以托付了。”
“道长何出此言”
“老爷和琴儿都惑于郭京,惟有你清醒。”云空正色道:“因此,请听我一言,或许可保住你们三人性命。”
棋儿忧心道:“开府真的会被攻打吗”
“万一会的话,你虽有武功,也千万不要鲁莽反抗送命,而是马上紧锁大门,争取时间跑到后院的大树下,你老爷说会流血的那棵。”
“我知道是哪棵,但为什么”
“不特此也,我每日有供食给那棵树,也请你每日用饭后,留一些饭菜倒在树下,添些茶或酒更好。”
“道长,”棋儿听得有些头晕了,“我不明白。”
“那棵树是高禄。”
“高禄”棋儿怔了一下。他打从平安楼一事亲见赤成子制服高禄,也是他依余老爷吩咐把高禄带回家的,高禄在余府工作十七年,他十分熟悉此人。
但是,前年后院忽然半夜长出森林般的大树后,高禄就下落不明了。
“我没告诉你们,那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千真万确的是:那些树全是高禄生出来的,而那棵大树就是高禄本人。”
“太匪夷所思了!”棋儿无法马上接受。
“高禄是知恩报恩之人,过去种种恶行,皆是受尽委屈所致。”云空握着棋儿的手,“你对他好,他就会对你好的。”
棋儿花了点时间思索云空所说的话:“树下供食也不难,只是危急时跑到树下,何用之有”
“我拜托过了,他会保护你们。”
开封府越来越冷了,有如风烛残年的老人,正一点一滴地耗去生命的活力。
十一月二十五日,传说中的金兵终于来了,开封城内立刻鼎沸起来,城民们互相奔走告知噩耗,恐怖的气息立时弥漫全城,连街上的野狗见了人都不敢乱吠。
金人包围了开封,迟迟不见动静,更加叫人感到恐惧,心里有如吊桶七上八下的,好像是随时等候被宰的畜牲。
闰十一月,又一路金兵来了,这才令人省悟﹕原来当初来的只是东路军,只等西路军也来了,才一起攻城的。
东西两路军兵集合,金人马上发动猛烈攻击。
大宋的首都开封府,在大雪纷飞中无助的哮喘。
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六甲神兵,却在欢乐的气氛下尽情享用酒肉,两只眼睛还不忘在歌伎和舞伎身上游走。
有的忍不住的,便把舞伎拖到旁边去恣意淫乐一番,再回到场中饮酒。
外头的大雪越下越大,把开封一城人冻得直抖,城中粮食正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减少,街头也开始出现一具又一具的死尸。
城外的金营冒出白烟样的热气,以逸待劳,静静的等待这座城池枯萎。
兵部尚书孙傅每日都在催促郭京,要他快快用神兵赶跑金人。
郭京那里肯放过好不容易得来的富贵,不去享受
他在几天之内从小卒变成元帅,拥有华宅、奴婢数十人,每日任他淫乐。
经过三个月的自我麻醉后,他渐渐差点儿也开始相信起来:“六甲法无坚不摧……”可是他仍带有几些清醒:“也不用急着出兵,大宋禁军不是我六甲神兵的数十倍吗犯不着急着去送死……”
他也上过战场,深知金人的可怕,不如等其他军兵先出征,待他们赢了,自己再去捡几把便宜,保住了神兵又保住了地位,何乐不为也不必担心“六甲法”奏不奏效了……
郭京这么一想,每日天孙傅催他出兵,他便笑说:“我只要择个良辰吉日,神兵只需用三百,便可天下太平,将金人赶回老巢,直扑阴山!”
孙傅再来催促时,他说:“我这是以逸待劳,待金人的气焰弱了,不怕他不连滚带爬的跑!”
这年的大宋一如挣扎的油灯,尽力的燃烧着最后一点灯油,却又无计可施,偏偏这年的气温又特别的寒冷,于是日者(方士)便将两件事联想在一起,分析道:“大宋国运与天地是紧紧相系的,如今大地酷寒,草木不生,国运自然难以振兴了。”
结论是,一年一度的迎春大会应该提早举行。
往日迎春都在立春前一天举行,仪式是把一只泥土做成的春牛用轮子拖入宫中,皇帝再拿鞭子象征式的鞭打,表示要催促牛去耕田了。
这仪式叫“鞭春”,由于第二天正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立春”,意思是说鞭春之后,春天果然就来了!
靖康元年闰十一月初二,朝廷提早鞭春,期待春天早些光临,天气别再这么冷了。
如果天那么听话自然最好。
讽刺的是,到了二十四日,阴云竟布满了整片天空,晦暗得像要崩塌下来。
阴云罕见的落下了雪丝,每一条雪丝都有好几寸长,在空中打着转、滚着落地。
紧接着,漫天飞雪猛落,比金兵更是来势汹汹。
大雪连日不止,积雪把好些人家的屋顶都压垮了,有的人家大门更被高高的雪堆封住了,被困在家中愁着脸。
那雪也稀罕,说来就来,说停就停。
雪忽然停了,露出冬夜的天空。
冬夜的天空,不祥的出现了一颗彗星。
彗星带着邪恶的发尾,在夜空中静静地移动,似乎是对这座城做最后的一次巡视,想要在它落陷之前好好看她临终的模样。
彗星在猥笑。
它幽幽地经过夜空,挑起满城百姓沉默的颠抖。
彗星出现,皇帝吓得立刻下诏了:“郭京即能一出阵就打退金人,为何不速速出兵”
这一责问下来,孙傅的脖子顿时冷了一道,他马上拖着浸了冷汗的足靴,赶来见郭京。
“郭京,事已危急。”孙傅拉下一贯以来妥协的脸色,铁着脸说,“你曾说非到危急不可出兵,如今正是大大的危急呀!”
郭京坐在极为舒服的大椅上,整个身子沉入了棉毯中,他懊恼着这兵部尚书的出现,破坏了他正想好好休息一番的念头。
不过他同时也在担心着。
他知道如此一拖再拖,搞不好会送了项上人头。
他反复的思考,再三思考,一次复一次的思考。
今夜彗星的出现,加上象征帝王宝座的“太微垣”(星座名)有白色的气出现,连皇帝也开始害拍得下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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