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据说妈祖本姓林,约太祖初年生在湄洲屿……”
云空截问:“湄洲屿何在”
“比这里泉州再上去往北不远,也是个海湾处,叫湄洲湾。”陈逍遥继道:“她的故事有多种说法,不过我曾亲自去湄洲祖庙考查,大致相同的是──她出生时不啼哭,天生有神通,以巫祝为业,能预知他人祸福吉凶。”简而言之,妈祖生前是女巫,而“巫”也正是道士的同源。
云空颔首推想道:“天生神通者,大多由前世业力带来,又能预知未来,不知跟神算张铁桥相比如何”
陈逍遥继续:“她终生未嫁,大概三十岁左右就仙游,”仙游就是逝世了,“此后灵异不断,但最重要的是,听说宣和年间出使高丽的船被狂风巨浪冲激,落海溺水者不少,只有使节的船上,有个女神显灵,在樯竿上旋舞,”听起来就像巫师祝祷的舞蹈,“不久,风浪止息,使节回国后奏报皇上,所以朝廷便为妈祖记功了。”
“原来如此。”云空最在意的,仍旧是她天生神通的部分。
看官需知,有关妈祖神来历的最早文字记载,也要在本故事好几年后才被人写下的。
好不容易等到夜深,云空在静室半合著眼静坐,留意陈逍遥的动静,直到听见陈逍遥的打鼾声了,他才悄悄溜到庙门外。
庙门外的平台上,少女和翁波已经在等候他了。
今晚凉风徐徐,他们坐在平台边缘,翁波身上挂了些铜钱、铁片、青铜片等等,用破鱼网绑成串,在他扭转身体时发出叮当声,想必是些他在海底找到的东西。
“道长今天比较有精神了么”少女斯文的问道。
云空拱手后,单刀直入的问:“恕请为贫道解惑,你真的是妈祖神吗”
少女展眉浅笑,反问:“为何不是”跟昨晚也一样不直接回答。
“你召请我远从千里航海回来,必有理由。”云空道,“现在我就在找你的理由。”
翁波插嘴道;“她漂亮,我喜欢。”
“你也是,”云空轻拍翁波,“我等下也有事要问你。”
少女依然保持雍容的神情:“道长猜到理由了吗”
“请回答贫道,你是否妈祖神呢”
“我是妈祖。”
“那么请问,你是湄洲的林姑娘变幻的妈祖神吗”
云空似乎问对问题了,少女露出灿烂的笑容,很干脆的回道:“不是。”
“所以你们是同一个神吗”
少女道:“道长可以这么说,『妈祖』是一个神格,就像『知县』是一个官名,一样。”
翁波也说话了:“我也告诉过你,我是其中一个翁波,是吧”
汉人自古咸信“人死为鬼”,这与后来传入的佛教观念不同,佛教说六道轮回,亦即六种生命的型态。人乃六道之一,鬼亦六道之一,生死于六道之中转换不休。不过相同的是,鬼道之雄、有灵验之鬼可为神,佛教称这类有福报之鬼为“多财鬼”。
这些鬼神若是有了名声,有的地方要立分庙,鬼神就必须“分灵”,亦即分身去管理另一间庙。
然而,即使属于天道的诸神也没有任意分身的神通,身为鬼神何德何能
因此,解决办法是派另一位多财鬼去管理分庙。
翁波(海神)和龙贡(山神)的情况与人间鬼神相似,不过他们是派不同的精怪担任当地的职务,龙贡可能是猿猴精、蛇精等山林妖精,翁波就是水族之精了,他们在六道中都属于傍生(畜生)道,而非鬼道。
湄洲妈祖在仍是人类时,可能为住在岛屿上的渔民人家,她的死因不详,或说是溺死,如此而言,原型就是水鬼了。
云空留意眼前少女身上的一身红袍,跟她的文静不甚相配,不禁问道:“贫道放胆借问,您是溺死的吗”
少女没有不悦,只静静点头。
如果妈祖要分灵到遥远的异乡去,这表示说,有一位性质相同的鬼神必须经过可能将他消融掉的大海,到一个与中土诸神隔离的土地去。
云空叹了口气:“我明白了,当日你不愿意上船,因为要去的地方太远了,”他望向少女:“我尚有一问,你非水族,难以入海,何能成海神”
少女幽幽的说:“我们保护的是近海,再远的,确有难处……除非是湄洲的祖神……他确能行远些的,听说到日本和高丽的海路有狂风巨浪,他也能应付的。”再怎么说,那条海路也仍是沿岸或海峡。
云空正色问道:“那么妈祖神想要贫道如何帮忙”
少女说:“首先,我要多谢你带了贵地的海神前来,”说着,她向翁波微微点了个头,令云空惊奇的是,翁波也出奇的礼貌,斯文的回礼,“翁波神跟我谈了很多当地的状况,我也告诉他我们大宋的规矩,然后翁波神建议我们,神像可以带去,但神职则由派一位翁波来担任。”
云空好奇问道:“你答应了”
少女摇头:“不行,我们神格不同,不能冒充混淆的。”她严肃的说:“为此,昨晚我们一众妈祖神还特别去湄洲祖庙讨论,结果……”
“结果……”
“众神一致不赞成。”
云空叹了口气,他了解到这是人类擅自的想法,给神明出了难题。
说不定,这是史上头一遭,有人想把神明带到起源地之外那么远的地方。
忽然,云空有个念头:“贫道能否求见祖庙的妈祖呢”
少女讶然道:“可以呀。”
“贫道该乘船而去呢或是有其他方法呢”
少女沉吟了一下,才说:“我明晚告诉你。”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少女的妈祖神都没现身。
只有翁波独自坐在平台上,寂寞的望着海。
翁波身上挂的铜片、铜钱等,一天比一天多,随便动一动身体都会发出几百声叮当声。
云空回庙里拿了碗尚有余温的饭,配上晚餐刻意留给翁波的蒸鱼,拿给难得沉默的翁波。
翁波遥望着黑漆漆的大海:“我想家了。”
“你认得路的话,可以游回去的。”
“我不能回去,”翁波说,“是翁波的王派我来的,不能随便回去。”
“那你要怎样才能回去”
翁波湿湿的圆眼无法眨眼,云空完全瞧不出他的表情。
他慢慢享用食物,口中嘟囔着:“这里的饭好香。”
云空说:“说不定我可以带些稻种回去。”
良久,翁波终于说话:“翁波的王不喜欢有外面来的神。”
云空等他说。
“翁波管海,龙贡管山,互相不干扰,可是,如果有外来的神,就好像……有人闯进你的家……”
“为何不想成……是位寄居的客人呢”
“客人”
“就像我一样,本来不是渤泥人,但我住在渤泥。”云空说,“别人叫我唐人布摩,可是,杜顺的布摩也没有担心我抢了他的地位。”
翁波赞同:“是真的。为什么”
“因为我只处理唐人的事,不处理杜顺人的事,”云空正视着他,“妈祖神亦将如是,他是唐人的神,只有唐人会祭拜他,你的翁波大王可以不必担心。”
翁波沉默不语。
忽然,庙门咿呀一声敞开了,云空大吃一惊,只见陈逍遥步出庙门,提了灯笼探照外头:“外面的是云空道兄吗”
云空赶忙站起来挡住翁波:“陈兄,是我。”
“天冷呢,你在外面干什么着凉呢!”
云空展开两臂假作伸展,让长袍的宽袖遮挡翁波:“说的也是,我贪凉快。”心中焦急的期待翁波快回到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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