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里的舟车劳顿,并没有让青阳宫三人感到如何困倦。
都是修道人士,在踏上虎跳山山道第一级台阶时,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沛灵气,那感觉就仿佛沐浴灵力一般,真叫人浑身舒爽。
非同道中人,不解其中味也。
只可惜三人上山面对如此仿佛要毁天灭地的气势,祁沙稍微认真了些,她决定还是稍微挡上一挡,否则的话,自己衣衫破个边边角角事小,可好不容易修缮翻新的白涧观糟了秧就不好了。
然后却有一道身影比她动作还要快,挡在祁沙与苍龙之间,闷声接下来那破天一击。
谁都看不出来,那道干枯瘦弱的身体里竟然蕴含着这般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抗过祁沙道君都侧目的强大攻势。
当然,他付出的代价也决然不小。
方青山的青衣道袍如同气球一般鼓胀,而他本人则在受过一击后,吐了口黑血出来。
但这并不让道士在乎,方青山脸上没有痛苦,只是有点欣慰地说道:“师妹,没想到你现在这手龙牙,竟然是如此犀利。”
那道苍龙看着方青山身上的可怖伤口,有些后悔不忍。
然后它却生出了更多不忿,你怎么能拦在这老太婆之前?
难道忘了前两天是谁困住你了吗?
小师叔无端更加愤怒,最后一道符箓一样燃烧,她无视了掌教,气势再度拔高,就要绕过去袭击祁沙。
瞧见此情此景,方青山行动已经不便,他暴喝一声:“师妹!不可!”
苍龙充耳不闻。
紧急之下,方青山再度大喊:“袁绿水!我叫你住手啊!”
真正让这位小师叔停手的,还是祁沙道君。
那苍龙风雷之势尽去,皆因为有一根手指按在了苍龙头顶。
小师叔恢复了原形,大口呼吸,眼神惊惧,看起来十分狼狈。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怎么在她面前,我好像不自觉就要臣服一般,符箓传给自己的灵力转瞬间就被对方不知如何给消耗一空。
难怪师兄会被她困住,这样程度的修为,简直就是闻所未闻,就算是当年师祖,不,师祖也应该没有这般手段。
一指按下苍龙龙头,祁沙忽然朗声发笑。
这非是为了嘲讽青阳宫小师叔的不自量力。
而是因为,“哈哈哈哈,方青山,袁绿水?你们师兄俩的名字还真好玩。当初双方父母商量好的吗?”
掌教方青山闻言,知道对方并没有被冒犯生气后,他舒了口气,打蛇随棍上似的同样笑道:“这,还真不是,我跟师妹岁数差了不少,都是缘分,都是缘分。”
所谓不打不相识,某位不知名基层神仙,就这样与凡间几个道士道姑算了混了个脸熟。
没了前两天的针对,祁沙与方青山交谈甚欢。
“前辈,你看,你把我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让我们在这儿画个道场吧。”
“哎哟,好疼好疼。”
“求求您了,多提携后辈,挺美的事儿,不是吗?”
祁沙的统一回复都是笑呵呵的一个滚字。
但她也没有驱赶这青阳宫几个人,就这样放他们进了白涧观。
期间掌教以下,他的弟子,他的师妹都被掌教这般无耻的嘴脸给弄得全身不自在。
而祁沙被烦的急了,也只是说道:“一山不容二虎,也不能容下两家道观。”
“前辈所言有理。”
“嗯,那你还不绝了这念头?”
“我宣布,即日起,青阳宫加入白涧观——”
“哈???”
袁绿水差点被师兄这个大逆不道的说法给吓得咬了舌头。
这已经脸皮厚度问题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得肩负起清理门户,然后兼职新掌教的重任。
祁沙也是喷了一口凉茶水,然后便听着方青山说道:“青阳宫自古以来就是白涧观的分部,这是祖师爷刚刚托梦给我的最新指示。”
“你啥时候睡着了啊喂!”
灵珠儿急声道。
这怎么掌教开始睁眼说瞎话了呢?
然而祁沙却不这么想,她面色反倒有点凝重,因为就在方才,真的有位故人遥遥千万里传音给她。
“我上一世与他们有故,道君你且收容他们下吧。”
祁沙霍然飞向半空,她望向遥远天际:“老不死的,你还真的兵解转世了?”
没人再回应。
但在白涧观中鸦雀无声,因为刚才如果方青山的表现让人不解的话,祁沙这模样简直就是骇人听闻中的骇人听闻了。
灵珠儿拉着思齐的胳膊,声音颤抖,不知是怕还是欣喜:“大,大大师兄,她是在飞吗?”
方青山知道心中猜测终于成真,不知为何他老泪纵横。
修道一生,总算遇到神仙了吗?
祁沙见没人回应自己后,有点兴味索然回到白涧观中。
她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一时激动,让在场这几个道士惊了个呆。
四个人的目光牢牢放在她身上。
饶是祁沙也有点不痛快,她胡乱嚷嚷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仙女?”
……
在安家大宅。
夜雀嬉闹了一天,总算消停了片刻。
她托着脑袋,问起何墨:“老师,除夕夜我们要做什么?”
不光是她东离忧也对这个问题很好奇。
何墨这才知道,原来在仙界,他们压根就没有过年的习俗。
这也是难免的,毕竟何墨只有二十来岁,他这年过的就已经有点与平时没什么两样索然无谓了,更何况那些在仙界极有可能过了很多很多年的仙人呢。
闲着也是闲着,何墨讲述了年的来历。
“……相传就是年三十这天,人们与名为年的神仙,共同将猛兽,夕给赶跑了,所以为了纪念这一天,大家就称之为除夕。大年初一呢,就叫过年。”
夜雀听得云深雾绕,她疑惑说道:“就靠着放鞭炮,就赶走了猛兽?这猛兽也忒怂了点吧。”
而东离忧则在冥思苦想另一件事:“年到底是谁啊,这么菜的神仙,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别说是他了,何墨对这些小孩儿爱听的故事也有些糊涂。
他将几人说话间捏好的饺子下了锅,摇摇头说道:“神话传说嘛,换个地方就不一样了。我给你们说一下另一个版本的。”
这另外一个版本,便是更为通俗的,年兽的故事。说了除夕,说了守岁,也说了红布与春联。
“总而言之,这习俗最初的原因已经不详细了,人们也不愿意多去追究,几个故事你们爱听哪个就信哪个,但是过年最重要还是与家人,亲朋相聚,这便是凡间一年的意义。”
饺子在锅中翻滚几遍,已经熟了,而何墨的故事也简短的讲完。
便在这时候,打开着充当背景音的电视里,传出来这几年普罗大众老生长谈的话题:“现在啊,年味是越来越淡了。”
何墨听到了忽然一笑说道:“现在人们的物质与精神都比过去丰富许多了,过年那种兴奋与幸福,当然再也感觉不到。”
“老师,不懂。”夜雀尝了第一个饺子,被烫了一下连连哈气。
而东离忧则给她倒好了一碟香醋,递过去的时候说道:“这有什么不懂,老师的意思是,肚子饿了才知道饭香。舌头干了才知道水甜。”
途中,明明经过了方青山,却最终对那位熟悉的老掌教视而不见。
这也没办法,因为仙人阵法毕竟是仙人阵法,哪怕他们三人修为超脱了凡俗,却终究还停留在凡人的躯壳之中,堪不破那名为陷仙的大阵。
三人中,为首那名高高瘦瘦的男子向前一步,朝着祁沙道君深深弯腰,作揖问好。
他的脸上,是多年在稀薄空气下,被强烈阳光灼烧,已经有些发紫的肤色,但也正由于这样,让人有了许多质朴的好感。
“小伙子,有事儿?”
祁沙的回复,就和菜市场买完菜回家路上遇到的邻居大妈似的。
大师兄思齐闻言却是一怔,他有点怀疑眼前这位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前辈高人了。
眼看着也太没有那等风度了啊。
但他没有表露,已经不减礼仪说了些讨巧问候,又拜过年后,才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敢问,您前些日子,可否见到一位老道士途经此地?”
祁沙想到那个应该还被自己困着的方青山,拍拍额头,心道坏了坏了,这么冷的天,别把那老头冻死。
她表面不动声色,其实背后已经用藏在袖管中的手指结印,仙元沟通着星盘,观察着大阵中的老道士近况。
祁沙作恍然大悟状回答:“倒是见过,你是他……什么人?”
思齐还要慢条斯理说话,但他身后那位小师叔却忍不住了:“他是我们掌教,你见过他?最后他去了哪里?”
然后就听见山道上有了一阵震动传来,轰隆几声响,好像什么解开了似的。
祁沙也不多做隐瞒,淡淡说道:“那登徒子被我关了几天,既然你们来了,也便领他去吧。”
登徒子?听见掌教得到这样的评价,就算平时他没什么威严,大家都是嘻嘻哈哈的,可现在不管是小师叔还是灵珠儿,都有点不忿。
灵珠儿本来还恭恭敬敬的小脸上,立刻态度转变,她开口说道:“我们掌教究竟做了什么亏心事,才被你说成登徒子?你可不要随便就诽谤人!”
白涧观中,祁沙摇摇头:“方才他已经被我放出来,这时候。”祁沙回头瞥了眼星盘,继续说道:“看样子,这时候他便要上山来了,到时你便知道我叫他一声登徒子,也不冤枉了他。”
“呵呵,师兄的品行一向很好,他又能做什么不端之事。再说了,大姐你这把年纪了,讲真你就算真被轻薄一二,也不算吃亏。”青阳宫小师叔如是说道。
这就是人之常情了,自家的掌教,自己说一千道一万的不好,但听见外人非议,也还是心生不满。
而祁沙现在则是秉持着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的原则,坚持若是能动手,那也要在这个前提下多吵架。
这原因说起来有些好笑,也有点可怜。
在仙界习惯了离群索居也就罢了,可这二日,在这燕京大街小巷走过,虽然春节前的燕京人流不如以往那么如织,但大家也都没有像她这样孤家寡人的。
沾染了红尘意,祁沙觉得有些寂寞了。
恰巧眼前来了三个大活人,她当然要好生撩拨一番。
于是祁沙心思微动,嘴唇翘起,她说道:“这女人至死都是少女你没听说过吗。我怎么听出了好大的飞醋呢?哎呀,莫不是你对那老掌教颇有点意思,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说到这里,祁沙负手来回踱步,她若有所思望着那青阳宫小师叔吹弹可破的精致面容,都是同一个地方呆着的,怎么思齐的皮肤就和她差这么多呢。
祁沙忽然又说道:“嗯,依我看,那老道士多半更喜欢修为高深些的道侣,对这臭皮囊却不怎么感兴趣。你这驻颜术消耗太巨,把本来就不多的天赋完全给占了,自然这些年修为毫无寸进,也难怪你师兄,哦,那个方青山对你不够重视了。”
祁沙这两段话能够说完,已经算的上是青阳宫小师叔脾气好了。
即便如此,那小师叔胸口微微起伏,也不知道是被戳破了心中事儿,还是祁沙有哪一句说中实情,总之看得出来,小师叔很生气。
后果,至于后果严不严重,祁沙更希望能严重点,好让这冷清的白涧观热闹一些,多来点凡人过春节的热闹气氛。
“你这老太婆,嘴上功夫忒也厉害,掌教栽倒在你这样的老妇人手里,真是,真是!”小师叔虽说在那偏僻道观里算的上特立独行,但在行事向来不端正的祁沙道君面前终归也是小巫见大巫,施展不开。
到了这里,虽然明知不敌,但小师叔也只有一个想法了,那就是手底下见真章,不与这老太婆打一架,是不能了结此事了。
手入提包,取出三张黄纸符箓,小师叔手中符箓无风飘动,然后火起,瞬间将其中两张烧成飞灰。
思齐与灵珠儿瞧见,都是惊呼一声,灵珠儿就要上前劝阻小师叔,而大师兄思齐明白那力量已经不是他们两个所能抗衡,接近所能挽住灵珠,只在嘴上大喊:“师叔,不可以!”
祁沙的眼神亮了起来,她忽然微笑道:“有点意思,看来本仙,额本座看走了眼,却没想到你这般手段还挺稀奇。”
其实符箓之术在仙家看来,也并不稀奇,真正稀奇的是小师叔运用符箓的手段。
那两张燃烧殆尽的符箓之上,蕴藏了强大又浓郁的灵力,此时狂暴的被点燃的灵力,以常人看不见的速度,正在疯狂壮大着小师叔自身。
如果用神魂灵感看过去的话,就可以看到,环绕在小师叔周身的磅礴气息,宁静之下,是无尽的凶猛。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样短暂爆发的力量,堪比真正的仙元之力了。
见到如此手段,祁沙也不能吝啬自己的欣赏之意,她赞赏对小师叔点点头。
就是这点头,在小师叔看来却是另一种羞辱了。
所以,小师叔身形从原地消失,一条苍龙从白涧观前绵延飞出,然后龙啸山野,奔向祁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