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欠我的。”
女子森冷的开口,音色低沉。
—◇—◇—
戎洛舟站在原地,船只晃的厉害,他下意识的扶住船沿。他并没有跟上船去,只是目送施月的背影。此刻,他才发现除了刁蛮任性,这个女子也秉承了他父亲战斗的热血。举手投足间,她凛然而无惧,果然而刚强,只是她翩然而去身姿,分明带着一丝留念。她侧去脸的刹那,他见到了深深了柔情。
即便她并不是有意显露的,但细心的洛舟还是感知到了。
男子低敛着眼帘,海风拂起他柔软的栗发,些小的张扬开来。他犹记得昨夜,戎沁心不期而至,着实令他吓了一跳。在此之前,洛舟也是听说了今日的日船聚会的,他知道事态险峻,但却也无能为力。如果说在经济方面,强势的锦丰能帮助富贵门度过难关,但事关武力,他便束手无策了。所以,在近半月之内,他总是有意无意的对着施月旁敲侧击,他知施将军在上海,如果他能拉林作岩一把,一切必能反转。
不过,施月的态度总是冷冰冰。
他和她之间,很难有交流。
自从她嫁入戎家,心怀怨愤的洛舟自然是对她冷若冰霜。施月先是不服,屡屡对着洛舟呵斥,埋怨,但沁心绑架事件之后,洛舟知道她曾策划加害沁心,更是对她厌恶有加。但此事一过后,施月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对着洛舟叫嚷,她变得异常安静,令他倍感蹊跷。
而那段时间,戎洛舟忙于锦丰的接管工作,对于不能不热的施月也没有多加在意。他的心里依然装着沁心,知她和林作岩去了上海,他便暗暗四处打听。只可惜江西太乱,局势紧张,他探听不到消息。但沁心一回到上海,他便又开始关注起来,所以富贵门发生的一切,以及沁心入狱的事情,他都了如指掌。
他竭尽他的力量,帮助沁心,只为她能开心幸福。他不敢抛头露面,毕竟曾经的他太懦弱,他也不敢奢望她会回头爱他,毕竟一切已然时过境迁。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她。
所以,当沁心站在戎家公馆的大厅时,他便知道她找施月的目的。但戎洛舟已经试过很多次了,施月根本不加理会。她已和他冷战许久,从他们结婚以来,就没有好好的说过一句话。他们像两个陌生人一般,互不理睬,他们同床异梦,他们如隔冰山。
但事实上,沁心来的那一夜,她居然答应了。
这两个女人在大厅内互视良久,她们的眸光清冷,看不出火光,也看不出波澜。
许久的静谧之后,戎沁心沉沉启音,打破了僵直的局面。
“我只和你一个人谈。”
沁心并没有回应一旁的洛舟,而是直直对着施月要求。施月一听,眯了眯眼,眉峰一挑,居然答应了下来。然后她们就进了房间,之后的对话洛舟不得而知,但沁心出来之后,却冲着他另味的一笑。
她笑的清澈,释然,洛舟一楞,遂反应了过来。
她成功了!
她居然在短短的半个小时内,说服了顽固倔强的施月。戎洛舟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但当他问起沁心是怎么办到的时候,女子却只是温软的看了他一眼,说到:
“洛舟,你也不要太固执。”
戎洛舟一懵,他并不太了解沁心的意思。固执,他固执什么了?
男子从臆想中折回,目光远眺。前方,四面八方涌聚的小艇依然纷纷靠停在巨轮之旁。隐隐绰绰间,他看见了女子长发飘飘的背影。方才,她透着丝丝爱恋与悲凉的眼神,忽的又浮现在男子脑海。洛舟觉得,她似乎变得不太一样。
“小姐她变了很多。”
男子一顿,回过身来。
施月的贴身丫头喜儿站在他身后,她一直默默无语,但此刻却忽的启声。她同洛舟一样,把目光放在很远,投在那名女子身上。她眸中的惆怅一览无遗,带着一缕无奈与心疼。
“她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从来都是呼风唤雨。她没有得不到的,也没有失去过什么。她是小姐,千金大小姐,所以洛舟少爷,很多时候她的想法是和我们这些卑贱的人不一样的。她一直都认为,那样做是没有错的,她以为那是她的权利。”
喜儿待在施月身边,已有近十载。她眼中的小姐,高傲夺目,但自从与戎洛舟相识以来,她却失去了曾经的光彩。
洛舟一楞,他知喜儿所说的“那样做”是什么意思。逼迫他和她成亲,意图绑架加害沁心,这一切都是她争取幸福的手段。她长那么大,没有人告诉她,这些是不应该的。她认为她天生比人高一等,她比人更有理由得到幸福。
但洛舟却给了她最大的挫败感。
“可怜的小姐,其实那么的单纯。她不过是想好好爱洛舟少爷,想要得到她想要的幸福……”
“只是她那么做毕竟伤害了他人。”
戎洛舟没有等喜儿继续说完,他决然的打断了她的话,然后冷冷反驳。
喜儿一顿,继而摇了摇头。
“但小姐她已经得到惩罚了。”
女子双眼泛红,势有啜泣:“少爷,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爱小姐?”
戎洛舟不语,眸光却下意识的一偏。
喜儿惨淡一笑,继续说到:“小姐她现在已经死了心,她其实已经知道错了,只是放不下脸面。她知道她做的一切其实根本挽不回少爷的心,所以,她已经绝望了。”说罢,女子果真哭了起来,但只是轻轻的呜咽,隐忍着悲伤。
戎洛舟咬了咬下唇,俊眉一蹙,但仍旧不言语。
“洛舟少爷,你知道吗。”喜儿哽咽的说到:
“小姐她,有你的孩子了。”
宛若晴天霹雳,戎洛舟霎时转过身来,直勾勾的看着女子。他眸间写满惊愕,全然的不可置信。
孩子!?
她怎么从来都没有提过!?
“已经两个多月了,小姐她并不想告诉你。但是喜儿忍不住,每一次……每一次我看见小姐一个人坐在阳台,含笑的默默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时,我就难受……洛舟少爷,小姐是真的爱你啊,你就不能原谅小姐一次吗……”
喜儿泣不成声,她居然逾越的拽过了洛舟的袖口,嘤嘤哭泣。
戎洛舟的表情忽的变得充满伤痛,他缓缓的转过身来,目光又投向远处,企图找寻她。但女子已经上了船,黑暗之中,他根本找不到她的身影,一时间,他觉得胸口一紧。
※
长发随风而舞,女子翩然一个跳跃,便上了甲板。身后的军队有条不紊的紧跟其后,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便是杀了这条船上,所有的敌人。
施月非常沉稳,这只小队是她一路带上来的,她对每一人都十分熟稔。女子并不说话,只是勾了勾手指,下属便得其意思,分做三路,绕旋开来。施月正中带了一队,往舱内去,她手里紧紧的握着一管枪,她的脑海里却飘忽着一些昨夜的场景。
女子目光凛冽,毫不畏惧,也不偏视。
屋子里分外沉寂,气氛紧绷的很。施月双手互插,摆在胸前,依然是一副高傲的模样。她下巴微抬,淡淡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忽的她嘴角一勾,说到:
“我凭什么帮你?”
凭什么要她施月帮助她戎沁心,她们本就是敌不是友,何谈援助?
“这是你欠我的。”
哪知,面前的女子却森冷的开口,音色低沉。
施月一楞,眉尖一挑,面有愠色。
“我欠你!?”
她冷哼一声,不自觉的上前跨了一步。欠她,我欠她什么了?施月心中顿生一团烈火,灼灼而烧。
“对,你欠我的。”戎沁心却视她的怒色为无物,继续冷冷重复。
施月觉得好笑了,一摆手说到:“戎沁心,你今天可是来求我的,这是你求人的语气吗?”她给她机会,她却不识好歹?
戎沁心却淡淡的勾起一抹笑容,温温热热。她笑的很自然,也很轻很轻,然,这笑容似乎又着无尽的穿透力,一袭之间,把她的防备刺穿,像是要看到她心里来一般。
“施月,你又何苦要为难自己,争一口气对于你来说真的如此重要?”女子的声音分外清透,令施月为之一震。她慌忙的撇过眼神,不自然的一笑,说到:
“戎沁心,你太自以为是了。”
“真的是这样吗,施月,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后悔,你对我和洛舟所做的?”戎沁心反问到,但施月却向被刺痛了心底最深的伤痂一般,呼喝起来:
“你懂什么,我为什么要后悔,明明是你们不知好歹。谁让你和我抢洛舟了,谁让洛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们都是活该,我不需要后悔,根本不需要!”
她忽的涨红了脸,但一直都不敢直视前方的女子。沁心的眼神没有嘲讽,也没有敌意,她只是像一个朋友一般的,温良的睨视自己。让她觉得心被的曝露在空气里,但她怕被人看见她的伤痛,她怕!
“你为什么不尝试退一步,难道你硬要逼死了自己,令自己一辈子不幸福?”
“我没有不幸福,你们才会不幸福,我没有!”
施月哭了出来,她只想要高傲的活着,她一直都是幸福的。她不需要和任何人低头,她才没有做错事情,没有!真正应该得到惩罚的是他们,是他们伤害了自己,是他们!
女子深深喘气,像是刚才的一呼,竭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一般。她的胸口好烫,像是有一股气焰闷在心口,无处发泄,灼的她生疼。
沁心望着女子,忽的一阵缄默,许久之后,她轻轻的再次开口:
“施月你知道吗,洛舟他不是真的恨你。”
沁心的目光并不离开女子,当女子近乎歇斯底里的抵制这些话的时候,她也感到了深深的伤痛。
她一定过的非常不好,她一定坚定的认为洛舟是在恨她。所以,她根本不敢再次去争取什么。
“他并不恨你。”
沁心再次重复,只见面前的女子忽的一顿,不知道哭了。她缓缓的抬起目光,与沁心对视,她眸间闪过一丝光芒,似乎在说:真的吗,是真的吗?
沁心一眯眼,秀眉一拧,再次重复:
“他真的,真的不是在恨你。”
……
…………
施月深深的闭上双眼,她感觉这些记忆仿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是她爱的太过鲁莽而直接,太过倾力而为,到头却跌跌撞撞,遍体鳞伤。她伤了他人,也伤了自己,但现在,她不会了。
二十年来,最高傲的公主,要学会退让,学会道歉。
“这是你欠我的。”
不错。
女子迎着海风的脸,忽的勾起一抹释然的笑容。
是我欠你的,戎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