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简单单两个字把陈则喜震住了。
正如30亿高速公路修葺项目最终全部花落达建等央企囊中,令省领导、唐峰等国企哑口无言一样,央企凭借巨无霸实力和京都深厚背景所到之处无不披靡,陈则喜也无力抗拒。
更绝妙的是,如今达建等央企已改头换面成混营企业,里面包含有赵尧尧等外来资本,入主合并后的三矿区后自然也变成混营企业了。
站在寒风凛冽的山腰,窦晓龙指着下方矿区意气风发:
“乐观估计节后资金就能到位,各路建设大军进场施工,新建改建扩建三管齐下;中间这条路我们分别从两头及中端拉开架势,争取年内通车!这样几十亿投资场面浩大的工地能吸收多少下岗矿工,为两市工业、农业、服务业等等各行业增加多少收入,又能引入多少高科技人才落户!方老弟,百铁还有北屏盆地大开发,恐怕任期内高枕无忧了吧?”
方晟半晌没吱声,脚下加快步伐把陈则喜等人甩到后面,才低声道:
“晓龙啊在你面前说句实话,我倒宁愿拉不到项目,市里一班人时时刻刻为地方发展发愁。”
此言一出窦晓龙顿时会意,脸慢慢沉了下来双手负在背后眺望远方,良久道: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方老弟总是高看一线难怪……”
后面几个字声音很低被山风吹得无影无踪,来到避风处接着说,“大肃历史比百铁久远,矿务系统几十年恩怨加上庞大的官僚体系,单成天鞭策敲打协调就累得够呛,偏偏……”他苦笑着摇头,“方老弟是对的,洞察人性和人心。”
“体制内只有一半甚至不到一半精力干实事,其它都耗在无休止的争斗之中,古今中外亦然。我经常想如果每年砍掉三分之二会议,全身心投入工作,一座城市能发展到什么程度!”方晟感慨道。
“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吧!”窦晓龙道,“所以我的目标是比大肃历届市长做得更好,但不可能最好,世上原本没有极致。”
两人越谈越投机,远处陈则喜等人冷得受不了——习惯于处处有空调的他保暖内衣外面穿着西装,临下车时披了件大衣,在零下十度左右的山岗上实在扛不住。
“山上风大,赶紧下山暖和暖和吧!”陈则喜叫道。
大肃百铁两市联手申报项目不但获得于道明为首的振兴领导小组初步同意,黄树申委省正府也表示认可,三个副省级城市拿两个国家级重点工程是皆大欢喜的结果,不可能奢望太多。
解决这道难题后,振兴领导小组迅速推进审批进程,于道明亲自带申报材料守在京都相关部门,终于赶在春节前拿到所有批复。
很意外,陈故市在此轮项目大跃进当中一无所获,本来寄予厚望的朱正阳深为失落,打电话给方晟发了一通牢骚,猜测常务副省长卫君胜暗中做的手脚。
“我跟卫君胜八字不合,怎么也对不上眼!”朱正阳怨气冲天,“刚开始还以为他是方哥的好朋友,工作方面能对我和吴郁明特别关照,谁知道是特别刁难,处处给陈故下绊子涂眼药,要不是我俩谨小慎微不知被他坑多少回!”
方晟很奇怪:“按说不会吧正阳,卫君胜的脾气我了解,自恃聪明也确实聪明,喜欢耍心机但不主动坑人……会不会如你所说彼此不对眼,或者三相个别人从中挑唆产生误会?都是外省过去的干部,虽谈不上同舟共济起码也得和平相处,没必要闹出事端。”
朱正阳道:“方哥有所不知!年产120万吨以上大型链篦机回转窑和带式球团焙烧机等氧化球团生产,这个总投资25亿的项目整个中原六省就两个市符合条件,一是三相的徐林市,目前年产30万吨;还有就是陈故年产55万吨,你说项目放到哪个市更经济节约,更能在最短时间内投入生产?”
“我随便说说啊,年产量也许不是判断项目花落谁家的唯一标准,而要看能否拉动地方经济和系列产业的发展,”方晟道,“振兴领导小组恐怕不可能掌握太细的情况,遇到类似二选一、三选一的矛盾主要参考省里的意见。”
“对呀,事实也是如此,”朱正阳道,“吴郁明把申报方案提交到省里,据说卫君胜看都没看直接说陈故这两年搞得可以了,不能所有甜头都给它吃,排排坐吃果果,这回要把机会让给更需要项目的落后地区……方哥,您说这是申委常委说的话么?简直回到大锅饭年代啊!”
确实不象卫君胜的风格,方晟也琢磨不透,遂安慰一番并暗示有机会做做卫君胜的工作。
故意隔了两天,方晟借口询问达建有无意向参与北屏盆地大建设的事拨通卫君胜手机。
“等会儿……”
卫君胜换到安全地方笑道,“朱正阳背后把我大骂一通,是吗?”
“25亿投资啊,省长哪体会到市委书计、市长的痛?”方晟也笑,“不过正阳是厚道人,没骂,就是有点想不通罢了。”
“朱正阳想不通,难道老弟也想不通?”
这句话大有玩味,一时间方晟竟愣住半晌没说出话来。
卫君胜索性把话挑明了,道:“方老弟,眼下大伙儿都步入省部级,不管常委非常委大小都是实职,接下来可不能象以前那样百舸争先奋勇向前了,你不必时时念着黄海系,我也不必顾及什么兄弟情分,所有一切都在于两个字,平衡!”
平衡,又是平衡!方晟心里重重一震。
卫君胜又道:“不错我是在处处掣肘朱正阳,既是为自己,也是为你老弟——老弟,朱正阳已经领先你半步了,以陈故与百铁的局面相比,如果拿到国家级项目简直如虎添翼,你想他领先一个身位吗?到时老弟想追都追不上了吧!”
方晟想说什么又闭嘴,只轻轻叹了口气。
“老弟,陈故的朱正阳已经不是黄海的朱正阳,不需要你帮了,你也帮不上!”卫君胜似乎还想说什么,略一停顿截住——毕竟方晟与朱正阳的交情更深,说太多容易引起方晟反感,笑笑道,“说到底账也不能都算到我头上,三相报上去的时候没把陈故排除在外,只不过提了些建议而已,拍板权还在振兴领导小组,明白我的意思吧?嘿嘿嘿嘿……”
卫君胜诡谲笑着挂掉电话。
这通电话让方晟心绪有点乱,桌上那些材料、文件、报告都看不下去了,起身站在窗前眺望远方。
因为卫君胜的话而生气?没有。
官至副部的确要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高兴不是真的高兴而是必须表示出高兴,生气也不是真的生气而是故意让下属、外界知道自己很生气。
喜怒哀乐都非发自内心的情绪,而是姿态。
在方晟一班或远或近的朋友当中,卫君胜比较独特。
从时间来讲他远远不如陈皎、燕慎;从性情来讲他根本不能跟朱正阳、严华杰等知己相比,然而两人似乎在很多事情的认知方面有着惊人的共识。
在方晟面前,卫君胜向来直爽有话直说,如果……要不是方晟牢牢守住底线,有朝一日坐到一起探讨乔莲的妙处都有可能。
正因为此,卫君胜点出掣肘朱正阳“既为自己也为你”,让方晟幡然一惊。
之前,方晟可从来没有这样考虑问题!
或者说从来没有从卫君胜提醒的角度考虑问题。
当然并非是说方晟从这一刻起对朱正阳产生敌意——仕途跌打滚爬数十年,被人一席话就对老朋友生分,那可不是成熟领导干部的体现。
而是方晟警省自己: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在任何时候都不能自以为师,听不进别人的劝告建议批评!
很巧,第二天方晟去省城开会,准备跟于道明单独聊聊。
何超发高烧在医院输液,几位副秘书长都主动表示陪同,方晟一个没要——他不是缺了秘书就坐立不安的领导,即兴发言等突发情况都应付得来,所以车里就他和鱼小婷两人。
“对了小婷,上次在那个古怪的水晶墙上你到底看到什么?”方晟问。
“没啥。”
“有一说一,我可是主动承认了,你们却一个个含糊其辞,我很不满意。”
鱼小婷轻轻一笑:“真没啥,无非平时生活的幻影或联想,和做梦差不多,如果内容过于荒诞你会信吗?”
“权当参考。”
“好吧,我看的内容其实很平淡,说出来怕你失望或者怀疑我撒谎,”鱼小婷道,“那天在水晶墙上看到的画面……说来有趣,跟这会儿一模一样!”
“什么意思?”
“就咱俩坐在车里——好像有人从后座拍摄的角度,车子一直往前,但车窗外白茫茫一片。”
方晟饶有兴趣问:“白茫茫是因为下雪的原因,那么路牌什么的总能看到吧?”
“没有路牌。”
“……咱俩穿的什么衣服?也象今天吗?”
“就奇怪在这里,脸部清晰得好似几千万像素连毛孔都看见,除此之外车子仪表、路况、衣服等其它细节都模模糊糊,存心不给我看似的。”
方晟思忖道:“跟我的情况差不多哩,瞧自己一清二楚,对面说话的人连轮廓都隐在雾里,似乎很熟就是想不起来……很怪异,真的很怪异,以后一定想办法套出小何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