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接玉皇、照田蚕、千灯节、赶乱岁,宜祭祀,忌余事勿取。
明月行走在钟纪委办公大楼走廊间,速度之快,令身后跟的七八位领导都有点气喘。她和范晓灵都是京都高层里除了会见外宾,平时坚决不穿高跟鞋的女领导,从小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步伐和频率比寻常人快得多。
明月保养得非常好,脸上依稀看得出昔日俏丽娇美的神韵,身材更是窈窕动人与少女无异,机关大院喜欢背后嚼舌头的女人都暗指没生育的缘故。有消息说她私底下领养了位女孩,又有消息说女孩本是亲戚家相当于过继,不过官至明月的级别私生活绝对保密,很难打听到确切情况。
作为桑首长钦点“山里飞出金凤凰”,明月可谓三千宠爱在一身,同时受到黄海系和体制的大力提携,大山深处镇里的股级干部平步青云,如今已位列局委员并执掌人见人畏的钟纪委,可谓人生赢家。饶是如此,到京都高层行列方知一览众山小的同时山外有山,能并肩开会、决策、博弈哪个不是人中龙凤?
上次大换界明月毫无悬念入局,却也在冷门爆迭、错进错出的权力布局与卡位中受到不小的冲击。原计划沿海系呼声最高的尤奎执掌正务院,作为权力平衡与制约,由已协助范晓灵很长时间的明月出任常务副理,为日后拨正打下基础——因为年龄缘故尤奎只能做一届。谁知应了大热必死的规律,尤奎最终仅仅留任人大常务,执掌正务院的变成俞晓宇。
同为方晟在双江重点培养的俞晓宇会着力提携明月吗?只能说未必。俞晓宇和明月对方晟发自内心尊崇,并不代表他俩之间密切信任并合作。一直以来俞晓宇与老黄海刻意保持距离,与明月本来就非很熟悉,距离感方面要加个“更”字。
而在范晓灵那边,早已从种种渠道和迹象判断明月确非方晟的女人,那就无形地排斥于和樊红雨、徐璃等结成的小圈子之外,有些话不会轻易出口。看来黄海系和方晟份上能帮则帮,限于举手之劳而已。
小换界范晓灵也将退休,带着尤胜爱妮娅一筹的光环——爱妮娅以排名第三之位而退,范晓灵却是第二,而且两位女领导都只做了一任。届时乔赣、宋檀山也都要退,班子里只剩俞晓宇和段铁霖。
不消说俞晓宇有相当份量的组阁权,但退下来的也有推荐权,然后再经过广泛酝酿、博弈、协商,小名单和大名单才能确定下来。
在这个过程中派系平衡和权力制约等因素固然重要,关键还在于能否被提名,以及提名者的意志。
比如当年骆老提名岳首长上,就明确表示不容妥协的架势;而岳首长否决沈直华,也是断然没有余地的态度。
除此之外还有个隐含的却无法忽视的因素,即领袖气质。
有些人看上去就不象进五常的样子,有些人还是省长、省委书记时就被朝野看好,就是与生俱来的领袖气质。这种独特气质,哪怕合影站在最角落都引人注目;这种气质注定与众不同。
不过“广为看好”与“大热必死”向来是孪生兄弟、官场魔咒且屡见不鲜,如今领导们都学乖了刻意低调内敛:明明才华横溢绝少撰写评价员文章;外表英俊潇洒却在镜头里低头弯腰,且做出不修边幅的模样;尽量不上头条,不做突出报道,不三天两头公开露面等等。
明里暗地种种标尺衡量下来,明月实际上也属于“广为看好”却暗藏隐忧的类型,貌似离更上层楼只有半步,但这半步比登天还难。
这些,在钟直机关或多或少有人知道,面对猜测和质疑明月安之若素从外表看不出内心丝毫波澜,照常勤勉刻苦地工作。
对,勤勉刻苦是黄海系、方晟系干部的特点,自朱正阳以降莫不如此。正因为勤勉刻苦,深入掌握工作情况,才能在处理事务过程中游刃有余不错不乱。
走了一半,明月陡地拐到右侧坐了九个人的大办公室,正埋头工作的所有人都赶紧起身叫道:
“明书记。”
明月径直来到最后一张桌前,盯着那人道:“余国立,昨晚你去经侦局干什么?”
余国立小腿打战,强作镇定道:“向明书记回报,我为白山省财正厅贱卖国有资产、向领导亲戚输送利益的案子,联系人经侦局夏鹤主任。”
明月扬起脸道:“那桩案子跟黄鹰案有啥联系,你私自溜到审讯室呆了七分钟?”
“正好路过……”
余国立支吾道,“我,我爱人关注的股票与黄鹰做庄有关,所以……所以出于好奇……”
“钟纪委干部出于好奇,你不觉得这个理由很可笑?”
“我我我……我在审讯室啥都没说,就站后排听了会儿,里面审讯人员可以为我作证,对了,审讯室有监控……”
明月严厉地说:“第一,党正机关领导干部及其直系亲属不准炒股,钟纪委系统尤其如此;第二,钟纪委办案的规矩是不得利用办案人员身份参与、干预、打听其它案件;第三,办案期间在任何场所、任何时间都必须保持双人同行,你是老机关老纪委,一口气违反三条纪律有违常理!从现在起立即停职接受调查,冻结家属持有的股票账户,并向经侦局通报夏鹤的错误做法——他就不该领你进审讯室!”
一番话说下来余国立脸色腊黄,身体摇摇欲坠,大办公室里其他人也吓得瑟瑟发抖。
须知余国立在钟纪委里虽没达到坐小办公室的职务,但已享受副厅待遇,若空降地方稳稳上百平米豪华办公室;论资历也属于钟纪委内部老字号人物,在京都方方面面都叫得响名号,孰料被明月当众说拿就拿丝毫不给面子。
出了大办公室,率着一群人又来到十多米远的一间小办公室,进门便质问道:
“卢军,昨晚余国立擅闯黄鹰审讯室旁听的事为何不及时向我报告?!”
卢军正在接电话,看着七八位领导簇拥明月将办公室挤得满满的,慌忙站起身指着手机道:
“明书记……明书记,这会儿——就这个电话才告诉我余国立的事儿,您看号码,就是驻经侦局专案组组长打的……”
明月接过手机瞥了一眼,脸色稍缓,道:“那就是组长的责任,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回报拖到现在?”
“我想解释一下原因,”卢军道,“专案组同志从昨晚九点一直盘问到早上七点,都累坏了所以结束后先休息几个小时,之后组长王晓春整理审讯记录时想起此事随即给我打电话,并非故意拖延迟报,明书记。”
“是这样啊……”
明月点点头,“在一线查案的同志的确很辛苦,但没办法人手不足是老大难问题,从编制上讲钟纪委也不能再扩了。虽然这样,涉及组织纪律和报告制度马虎不得,要严密防范内部人通风报信、干预案子进程的现象,黄鹰案要作为大案要案来抓的,哪个环节出差错我就拿他开刀!”
卢军全身发冷,忙不迭道:“我们全力以赴,绝不辜负领导期望!明书记。”
重回走廊,秘书在门口低声道:“明书记,预约的客人已经来了。”
“唔,”明月一扫身后神色凝重的领导们,道,“关于此案我的态度很明确,一是彻查到底,二是谁耍花样谁倒霉!就这样,同志们回去工作吧。”
回到办公室,进门便抢先上前紧紧握住客人的手,笑道:
“正准备向老领导回报进度呢,您请坐,我来加点开水。”
客人赫然是于道明。
他笑哈哈道:“明书记又拘礼了,我是钟纪委常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刚才一幕我看到了,非常厉害,在钟纪委这样的地方必须以威服人,搞怀柔那套行不通。”
明月等秘书端来茶水和水果并关门出去,喟叹道:“我何尝不知这些人的小九九?今天你帮我一次,明天我帮你一次,都是场面走的人谁没有三亲四戚,谁没有狐朋狗友?很多案子就这样皮里阳秋地归于湮没。所以不得不使些敲山震虎手段让他们管住手脚,让老领导见笑了。”
“我懂我懂,”于道明笑道,“越到这个时候你越难做,麻杆打狼两头怕,是吧?”
“唉,真羡慕老领导这样笑口常开,到哪里都听您爽朗开怀的笑声,”明月不胜感慨道,“以前在双江省正府工作期间,不知怎地,哪怕工作量再大再繁琐,只要听到您的笑声心里就安定很多。现在您仍然笑得开心,不象有些老同志在位时神气活现,退下来后成天愁云惨淡似乎天下人都有负于他。”
“很简单,因为我从没拿自己当根葱,我当领导时拥有的一切都是组织给的,退下来还给组织,我没觉得哪儿不对。”
明月道:“老领导心胸开阔豁达,岂是寻常人能比?但愿日后我退下来时才能象老领导一样笑得出来。”
“没问题的,到时陪我一块儿钓鱼!”
寒暄结束于道明转入正题,道,“但明书记来日方长啊,后面还有好几步要走。”
明月深知这句话才是于道明今天主要来意,却轻轻一笑道:“有个问题想请教老领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