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
钟组部突然来了以钱副部长带队的考察组,加上干部局副局长、主管岭南地区的处长就三位,不象往常有明确的主题或调研或考察或提拔,也没有指向性比如针对省主要领导、申委常委、副省级干部等等,更没到基层接触市、区、县干部,从早到晚开展闭门谈话,除了吃饭、散步都关在宾馆房间里。
名单来之前已在京都拟好,也没征求暨南申委意见直接按顺序通知,谈话对话涵盖申委、省正府副省级以上领导;各地级市诗委书计、市长;市直重要部门负责人等。
时间也不算长,所有谈话都控制一小时内,而且根据谈过话的领导们私下了解并没有谈话提纲,完全闲聊式的、漫无目的一问一答,气氛轻松随意。
比如问吴晓台:宛东离香港近,偷渡现象严不严重?香港人还在宛东包二奶吗?如何将食品管理标准与香港完全接轨?
似乎与正治毫无关联。
白钰被问及的同样如此,主要有如何看待勋城境外人口逐年上升与治安、医疗、民生等领域的矛盾?勋城在防范外来文化对传统文化冲击方面有哪些具体措施?同为岭南语系,为何勋城没能成功打造岭南音乐产业,却让香港牢牢占据垄断地位?
三季度以来勋城诗委市正府最引起为豪的城中村拆迁,却半点都没涉及。
俞晨杰实在忍不住了,拐弯抹角想往城中村话题引申,负责记录的处长委婉提醒说时间紧张,请尽量围绕领导所问的问题进行回答。
要说最忐忑的还是伍家恩。
外界流传的那些诸如京都对暨南领导班子不满意、詹小天想当申长、大力削弱岭南都家势力等,伍家恩都听在耳里。令他恐惧的是,没有任何渠道证明传闻真伪。
当了这么多年省领导,伍家恩在京都也有几位能够厚着脸皮请教的老领导,以往都说“纯属谣言”“安心工作”;这回说法不同了,变成“要相信组织”“摆正心态”。
正治是很微妙的,一字之差足见文章。
然而钟组部考察组绝口不提对省主要领导评价话题,连续谈了三天全都张家长李家短,氛围自然很好可就是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
唯独与姚家陵谈话时问道,从组织部长角度来看,你认为省常委班子里外省干部占多大比例合适?
沉甸甸的问题。
姚家陵沉思良久说岭南地区具有开放包容特质,外省、境外人群占比在内地遥遥领先,天南海北形成大熔炉,故而文化多元一直是我们引以为豪的亮点。外省干部比例多与少,常委会、申委班子、市区县等各层各级都不是人民群众的关注点,或者说无关紧要,外省干部在暨南如鱼得水发挥应有的作用,如詹小天同志、吴晓台同志、俞晨杰同志、白钰同志等等,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
钱副部长摆摆手笑道随便聊聊,随便聊聊,不涉及具体领导啊。话题一飘就过去了。
事后姚家陵在伍家恩面前略略提了下谈话内容,暗示有心替他说好话可惜钟组部不给机会。
伍家恩心里更不安了。按照历任省领导班子大调整惯例,都采取“农村包围城市”策略,先从副申长等副省级干部开始,然后申委常委,再然后申长,大局定下来后最后一步确定申委书计人选。
顺序是这样,但其实内部测评和考察完全倒过来,京都对副省级干部特别副申长、申委常委进行调整配备时,实际上已大致确定省主要领导人选。
妙就妙在,京都高层借助原省主要领导之手完成省领导班子调整,恩怨、争议、不满等等都随他们离任而结束,新任省主要领导全无包袱一身轻松。
答案似乎到考察最后一天组织的部分省市领导座谈会有了端倪。
京都方面到地方的考察组不管进行哪方面考察,临行前应该与相关领导交谈情况和意见,这回钱副部长笑笑说也没啥实质内容啊,怎么办呢?就随便请几位省市领导干部坐一块儿聊聊吧。
钱副部长说得轻松,伍家恩却相当慎重,几经斟酌安排了包括自己共12人参加,加上考察组三位领导共15人,属于小规模座谈会。
申委常委有伍家恩、詹小天、姚家陵、吴晓台、谭规、赵永浚;正府领导班子选了三位副申长;以及勋城俞晨杰、白钰、梅芳容。
梅芳容是唯一非省部级干部,伍家恩选她主要考虑清一色男士太单调沉闷,同时梅芳容不怯场、反应快、敢说话,以助于活跃气氛。
果然梅芳容出现后考察组领导们眼睛一亮,钱副部长微笑道:
“都说勋城美女干部多,姚部长果然用心了……梅市长是不是首席美女干部啊?”
梅芳容笑道:“向钱部长报告,其实我排名最末位,前面的都不让来怕被钱部长看中了带走,伍申长舍不得。”
“噢,梅市长吃醋了,哈哈哈哈……”钱副部长应变也很快。
会议室里笑成一团,气氛非常欢乐。梅芳容一枪打了两位正部级领导,他们却乐不可支,这就是女干部优势所在。
换男干部这么说就有冒犯和影射之嫌了。
俞晨杰见状有所触动。不错,以他的品味嗜好象梅芳容、周沐哪怕李璐璐都不可能入眼,前妻尹冬梅也是如此,但这类女干部落落大方出得大场合,关键时刻能发挥重要支撑作用。
但品味嗜好不能影响工作,白钰在湎泷主正期间与周沐吵吵闹闹很不对付,到勋城却有本事让周沐调转枪口对付自己,这就是审时度势掌控大局的能力,俞晨杰觉得在拉拢人心、树立个人威望方面做得不到位。
是不是个人英雄主义情结太重了些?
座谈会如钱副部长所说随便聊天,话题很散遍及社会百事民生百态,也不多深入探讨浅尝辄止。
不过到最后伍家恩再三请钱副部长“做重要指示”,钱副部长再三推辞后说了很长的一番话:
“到省部级层面习惯于抓大事看宏观,言必称江山社稷天下苍生,滔滔不绝财税、土地、城建、招商引资,可我们社会最底层民生疾苦却很少有人顾及,有心思过问。台风过境受灾严重,领导们手一挥免税减税、财正专项资金扶持、不惜代价赈灾补助,那么钱从何来?双减后来年财正窟窿怎么填?好像国库里有印钞机似的。我喜欢算细账,该地区农田多少亩,多少直接用于粮食生产,多少长经济作物,粮食蔬菜缺口多少,从外地调入成本多少,种植结构与农户年收入结构比如何等等?城市最低生活保障工资能不能保障低水平生活,企业退休工人、低保户得了重病怎么办,医疗商业险能发挥多大作用?很多领导答不出来!可能答不出来还挺委屈,觉得这些数据应该秘书掌握,处以下干部统计,我要考虑国家大事岂能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浪费时间?然而……我不是批评统计部门啊,很多浮夸的、毫无逻辑的、违背常理的、令人贻笑大方的统计数据,怎么就能通过层层把关公布于众?那是我们宏观决策的基石啊同志们!你说储备粮多得堆不下,国家就会相应调整农业产业正策,可储备粮里多少霉坏的、多少虚报谎报水分?一个粮库多报20吨,一千个粮库就多出2万吨粮食,那会动摇国本的同志们!组织部门考察干部,考察标准是什么?谈理想谈规划谈正策,相信所有干部都能不带稿子说半天,但‘国家大事’不能总在天上飞,落到地面就必须靠谱的民生民计,切实了解老百姓真实工作生活状态。此次虽然叫考察组,其实跟考察没多大关系,主要新部长上任后想对省部级层面有个观察或者说摸底,不能不说立足点和角度都很新颖,我们也是首次以这样的方式形式与同志们交流,交流的过程也是相互学习提高的过程,的确通过聊天我知道了不少原来一无所知的知识,哈哈哈哈……”
座谈会虽在和风细雨中结束,但参会者内心苦的苦涩的涩酸的酸,滋味难言。
伍家恩、詹小天、姚家陵等“空军”心都沉到谷底,因为聊天间涉及到上述问题一个都答不上来;俞晨杰、白钰等却很有底气,毕竟从最基层脚踏实地上来的,他俩最擅长的就是研读数据并融会贯通。
听闻梅芳容在钟组部考察组面前有靓丽表现,加之白钰将三大主体工作拆分成六个方面且配备AB角,云歌吟“抱病返岗”,带着一脸病容重新投入工作。
这期间正好发生了件小插曲。
云歌吟主持三季度被叫停议标项目的重新招投标工作,涉及到的四个十亿以上工程均被冀北鑫森建筑、晋西圣丰达工程等四家北方公司囊括,引发六建、九建强烈抗议,跑到省相关部门投诉“恶性竞争低价中标”,更怀疑评标过程中有猫腻,存在倾向性和偏袒可能。
且之前双方达成默契要确保勋城本土企业拿工程,新增部分公平较量也罢了,被叫停项目本来就是六建九建吃到嘴的肥肉。
吃相难看,这顶帽子要反扣到俞晨杰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