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长大,就和那男人圆房了。和做男人时不同,他是如此的痛苦,不停地哭泣哀求,得来的只有狠狠几记耳光。“早点给老子生个儿子。”那男人恶狠狠地在他耳边大声怒吼,喘着粗气像一只披着人皮的野兽。儿子……生儿子……这三个字,犹如噩梦,氤氲在他耳边。很快,他怀上孩子。单薄的身体四肢纤细,就像覆盖在骨头架子上的一层薄薄皮肉,唯有肚皮高高隆起,他眼神惊恐,看着肚皮一天比一天恐怖,吹气球似的鼓胀起来。男人抚摸着他的肚皮,第一次露出满意的表情:“这么大的肚子,一定能生个儿子。”他蜷曲在温暖的炕上,默默流着眼泪,这炕真温暖啊,这是他当牛做马十几年,第一次睡到温暖的炕。可很久以前,他记得家里的炕,是只有他和父亲能睡的,那个时候的母亲,是否也曾于冰冷的夜晚,默默流着眼泪。怀孕不代表他就能休息了。他挺着大肚子,艰难弯腰,将柴火塞进灶台里。锅里沸腾着糊糊,放入菜叶子,加一点粗盐,食物的香味勾起肚子里的馋虫。他实在饿得忍不住,双身子的人挨不得饿,就把食物盛出来后,用手指一点点刮起锅底的残渣塞进嘴里。香啊,真的香啊。“下贱的妇人,竟敢偷吃。”冲进厨房的男人按住他的头,一把怼在滚烫的锅把上,不顾他凄惨的哀嚎声,拳头雨点般落下。“不要打我,我肚子里有孩子啊……”明明怀了,还是上不得桌吃饭,连吃一口锅底的糊糊,都要挨一顿毒打。这样的日子实在太苦了。第一个孩子在毒打里流产了。男人将这一切归咎于他。很快在他身子没好的时候,怀上第二个孩子。第二个孩子难产。骨瘦如柴的女人躺在草席上,下体流出一滩血水,血水里有一个手臂大的肉团子。奄奄一息的女人听见屋外,毫不忌讳的声音。“王婆,给你两斤黄米,帮我处理掉里面那个丧门星。”男人的声音恶意满满。负责接生的稳婆犹豫了一下:“这……不太好吧?”“有什么不好的?这女人血崩,以后生不了,我们家总不能养一个不下蛋的铁母**?别跟我说你不干这事儿啊,我可是知道张二家媳妇难产,也是你帮忙处理掉的啊……”稳婆咬咬牙:“行,那这事儿我来办,你得再加一斤杂粮米……”两人很快商量妥当了。稳婆走进腥臭的房间,望着榻上奄奄一息的女人,狠下心肠,朝她伸出手……周老头混沌的意识在剧痛中唤醒。“救命……救命……”虚弱的声音,微不可闻。屋外的男人压低声音催促:“王婆你快点啊。”“知道了知道了。”王婆手忙脚乱地回应。周老头想要挪动身体,可怎么也跑不了,他绝望极了,大量鲜血从体内流出,在绝望中咽下最后一口气。男人用一卷草席把他裹起来,连同那块死肉一起,随意找了个坑丢进去,埋了起来。裹着他的草席单薄极了,周老头的灵魂跟着尸体飘啊飘……一直飘进冰冷的泥水潭里……一一天亮了。周老头直愣愣坐在床上,两眼无神的发呆。“老爷?”周伯负责照顾他的起居,自己无儿无女的,干脆住在周家,这一照顾就是十来年。“您该起床了,咱们早上吃个芋头鸡,再来两笼小菜包怎么样?”“老爷?老爷您没事吧?您不会还在生气吧?都怪那个说话不知轻重的女人,连个蛋都不下,还敢……”连个蛋都不下,深深刻在周老头脑海里。梦里那艰苦绝望的一辈子里,无时无刻不环绕在他耳边。把他抛弃在泥潭的亲生父亲猪狗不如,把他带回家做童养媳的主家天天用三从四德来驯化他。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烧水劈材做饭洗衣服拉磨收拾家里,还要照顾一家子吃喝拉撒睡。多少个日夜啊,他就没好好合上过眼睛。最后为了生儿子,活活死在炕上啊!!!死无全尸啊,死后一卷草席就埋了。多么悲惨可怜的一生啊。全是为了“生儿子”!!!颤抖着苍老如树皮的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周老头骨子里打着寒颤,眼里流露出深深的痛苦:“谁再提这句话,就给老子滚出去。”“重男轻女的都是人渣!!!”古老森严的大宅子里,一句撕心裂肺的怒吼穿透蒙蒙未亮的天色。一旁的周老伯瞠目结舌:我家老爷转性了?“那,那咱们先吃早饭吧?!”要不吃完饭,带老爷去二医做个检查?早餐的时候,周老头子魂不守舍,望着碗里的白粥出神。舀起一勺,滚烫的粥放进嘴巴里。一瞬间热泪盈眶。“老爷,您怎么哭了?是不是烫到了?”周伯慌慌张张询问。“没事。”周老头吸吸鼻子,语气哽咽。梦里的一生,真像一场永不醒来的噩梦啊。那一辈子不曾喝过一口香甜的白粥,吃过一口热腾的米饭。吃完早饭,周老头缓和心情,准备找儿子儿媳妇好好谈谈。一夜长梦。犹如人生在世。给他留下刻骨铭心的感觉,此刻心情尚显得复杂难言。但不得不承认,以前真是他错了。“老爷,秦寡妇来了。”就在周老头整理好心情,准备出门的时候,急急忙忙跑进来的周伯,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周老头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你,你说谁来了?”“秦寡妇!!!”周伯哭丧着脸说道。周老头左顾右盼:“快,就跟她说我不在家,我去周三家里吃早饭了,找个地儿给我躲躲啊。”话音刚落下。外面响起一声泼辣,沙哑的哭嚎声:“我滴周老哥哟,你咋不见妹子我哦?”这一声哭,九曲十八弯。深得白事精髓。周老头子嘴巴里发苦,眼睁睁看着一个圆滚滚的妇人,脚步极快的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