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鬼婴言语牙牙,乌溜溜全无眼白的大眼睛空洞虚无。
话语落地,身形立刻爆开,化作飘飘渺渺的魂烟。
那烟异常诡谲,不向上飘,反而钻入地面。
大量似虚似实的灰白雾霭升腾而起,周围方圆十几丈的日光骤然昏黄,好似进入了黄昏时分。
天边并无夕阳,缕缕残缺的金红光辉斜照灰白雾霭所在的方寸。
枝头落叶纷飞,簌簌声响在草木间晃荡。
不过片刻,阵阵阴风荡起,依稀可闻雾霭中传来敲锣打鼓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雾霭之中忽然多出几名青衣恶鬼,皆面目丑陋,牙齿暴突。
然而,它们脸上没有凶相,抬着轿撵而来。
这似乎是某位阴间地府大人物的仪仗队伍。
朦胧雾霭猛然聚拢,遮蔽了在场两位凡人的视线。
紧接着,遇到异常尖锐刺耳的唢呐声响起。
雾霾深处似乎有无数恶鬼和亡魂齐声吆喝:
“来者上桥,魂归幽冥,向去处去,勿念今生……”
那腔调似唱似吟,搭配高低起伏的唢呐和锣鼓声,竟然显得有种别样的韵律。
咕噜!!!
流淌在身上,已经干掉,变成土褐色的血浆居然活泛了起来,重新化作鲜血,回归尸体的内部。
紧接着,靠坐在树干旁边的女尸徐徐抬起脑袋。
另外一边,趴在水洼边上的尸体双手颤抖,骨骼嘎吱作响,愣是把颈骨断掉的脑袋从泥水里面拔了出来。
灰白雾霭中伸出一道浮桥,桥下水声浪荡,还有亡魂的低吟哭诉。
桥头,一道瘦高身影身着皂衣,通体皆白,唯有脸上贴着画有阴箓的黄棺纸,挡住面貌。
他招了招手,不过,招手的对象不是两具尸体,而是招来眼前一切的酆都传人。
年轻男子快步上前,林幽幽并未出手阻拦。
眉梢上挑,后者认出前者使用的酆都秘法是堂皇正气的叫魂秘术,用于安抚亡魂,引导枉死的鬼魂前往酆都,踏上望乡台。
年轻男子走到虚幻的浮桥桥头,只见他身上披挂的鸦羽大氅猛然抖动,白脸面具瞬间覆盖脸庞。
站在浮桥口,年轻男子拿出三炷香,香头无火自燃。
紧接着,瘦高身影飘忽而来,瞬移般出现在年轻男子的身后,他俩几乎肚皮贴着背脊。
年轻男子脚尖轻轻点起,后脚跟离开地面。
瘦高身影抬脚上步,把藏在白袍之下的靴子垫在年轻男子的脚跟下。
这位酆都传人双眼翻白,喉头滚动,发出不似活人的声音。
林幽幽就站在旁边,却听得异常模糊,只能依稀辨别其中的几个字眼。
随后,两道长条白纸射出,困住两具女子尸体向上提拽,拉扯出来两尊残破的地魂,只余下不甘死去的本能和怨气。
不远处,黛眉微皱,林幽幽心头暗惊。
“这一代酉鸡的叫魂术造诣未免太高了些!”
念头闪过心间,她立刻给自己布下心理暗示——从这一刻起,我不叫林幽幽,我不是白无常,我是……
林幽幽不断暗示自己,回想只有师父崔馗知晓的小名,以此用作自己的真名。
实际上,多年以来,她真正认同的名字都是那个小名,这就是为了防止掌握酆都秘术的修者。
名字蕴含着诸多含义,酆都秘法修行有成的高人,即便不知晓生辰八字,只靠一个名字,也能买了人的性命,或者在半夜叫走命魂。
所以,对于正统的酆都秘术修行者,门道里面有个特别的规矩——真名给到师父,意味着今生不可叛变,否则必定付出堪比丢失性命的惨痛代价。
年轻男子作为酆都传人,代号酉鸡,便是因为最擅长叫魂之术。
而他,显然是才能出众的天才,不仅叫魂,更以自身负幽冥拘魂使之灵,以此结合,拥有堪比鬼差判官审问亡魂的权柄。
按照寻常情况,肯定能够得知两具尸体死亡前后的境遇。
林幽幽却并不看好他的审问,原因很简单,周遭的魂魄痕迹和气息都太干净了,而且两具尸体皆是命魂绝灭,地魂残破,根本就不是好的询问对象。
这种手法只能说,似乎有点印象……
林幽幽皱眉思索片刻,想着想着,眼神重新化作空洞的虚无。
踏踏~~踏踏~~~踏踏~~~~~
别看她眼神出离人世间,仿佛已经在神游天外。
实则,林幽幽进入空灵状态,眼耳鼻舌身意六感放大到了极致,往往更能办案如神。
趁着酉鸡询魂问死之时,她绕场一周,看过了周遭的痕迹。
通过衣着服饰,还有两具尸体可以辨识的面孔,林幽幽认出了她们的身份。
“萧怜月,白玉京萧氏……还有六公主赵千熙!”
眼瞳闪过一瞬的晃动,林幽幽皱起眉头。
萧怜月死就死了,不算什么大事情,但是大乾公主死在天选秘境中,她怎么着也不可能甩手不管。
然而,她接到的任务是拿到烛龙令,等待合适的时机。
烛龙令被酆都传人酉鸡所持,对方肯定不会傻傻站在原地,等候自己办完案子,多半会乘机逃跑。
空洞的眼瞳泛起外人难以察觉的涟漪,林幽幽唇齿翕动,无声自语:“真麻烦。”
抬眸望向还在叫魂招问的年轻男子,她眼神愈发不善,十根手指向外垂落的锁链显露三分峥嵘,尖处遥遥指了过去。
此刻,林幽幽等得不耐烦,终于开口说了话:
“还没完事吗?”
不等对方回答,锁链如鞭,抽打而出。
啪!!!
空气中荡起一声爆裂脆响,似轻实重,分明就是照着酉鸡的后脑勺下死力气。
年轻男子就地翻滚,闪开锁链的鞭打,但是,那道瘦高虚影飘然而去,脱离他的身躯,颇为嫌弃地斜眼一瞥,似在说:“本座何等身份,岂能与你一般,犹如打滚的懒驴?”
被嫌弃招式难看,酉鸡瞬间脱离负灵状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淦!居然偷袭?无常司的狗腿子都不讲道义的吗?”
林幽幽不言不语,合身上步,猛然摇动双手。
无常锁链既缠绕掌指手腕,又如灵蛇,在她身旁肆意舞动。
这女人的架势摆明就是要用尽全力,先截杀,再办案……酆都传人暗骂道:“疯狗一条。”
紧接着,他换上一副和煦笑脸,喊道:“且慢动手!”
没有一瞬的迟疑,林幽幽攻势猛如狂潮,无常锁链时而编织成网,时而散若灵蛇,时而打出缭乱鞭影。
酉鸡且战且退,看似狼狈,实则不伤自身根基。
若不是林幽幽偷袭占得一缕先机,怕是没有办法让他陷入搏斗。
两人对战持久布下,周遭的虚幻景象全部散去,灰白雾气荡然无存,两具似有异动的尸体不再动弹,地魂彻底湮灭。
突然,酉鸡改变后退闪避的趋势,朝着林幽幽大步冲来。
他脑袋微微上抬,喉头滚动,发出一声嘹亮的公鸡打鸣。
魂力冲击而出,夹杂着对于名字的呼唤,一遍又一遍。
“林幽幽……林幽幽……林幽幽……”
林幽幽柳眉上挑,心底不断暗示自我——林幽幽不是我的真名。
然而,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动作慢了少许。
酉鸡闪身折返,绕背而过,从林幽幽身边舞动的无常锁链中钻过去。
紧接着,他连续后撤步,并且发出一声声公鸡打鸣。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每一次喉头滚动,都是满含魂魄之力的音波冲击。
林幽幽不得不后撤应对,两人这便拉开了距离,酉鸡毫无道德底线,两三个闪步冲到赵千熙的尸身旁边。
“你是无常司的鬼差,那就是大乾皇帝手下的狗。”
酉鸡抬起右手,撑开五指,掌心对准赵千熙。
一张画满阴符的黄棺纸飘飘荡荡,就在赵千熙的眉心上方悬停,只差分毫就可贴上去。
“堂堂大乾六公主死在你面前,若是交不上任何有用的情报,哪怕是判官崔馗也没办法保你周全吧?”
林幽幽缓步靠近,却似浑不在意,无常锁链在身体周围震荡,搅散鸡鸣招来的阴气。
“拿下你,取得烛龙令,一切过失都可勾销。”
酉鸡皱眉,“动手的人抹除了关于自身的痕迹,但却残留少许真相,你不想知道吗?”
轻微泛起白眼,林幽幽指着树干上的皮,“还用你说?”
“休想诓骗我。”酉鸡眯起双眼,没有半点分神,只等林幽幽靠近身前三丈,那张黄棺纸就会落到赵千熙尸体的眉心处,激其她残余的怨气。
站定原地,林幽幽道:“我已经知道杀死六公主的人是谁,而且也并不打算追查现场出现的第三人。只需向上面交代一句便是。”
她怎会知晓?我叫魂的过程专门用了幽冥古语……酉鸡两条眉毛向上倒竖。
最终,克制不住好奇,这位酆都传人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树干侧面。
树皮上,明明白白刻着两行无法辨识笔迹的丑陋大字。
“晦气!”酉鸡虚啐一口唾沫。
六公主的尸体不能动,动了就是惹火上身!
念头闪动间,他右手猛然甩动,悬浮半空的黄棺纸急速绕过赵千熙的脑袋,飞向萧怜月的尸体。
同一时刻,他双脚足尖迅猛点地,整个人向后急速倒退。
其实酉鸡早就感应到了同门的气息,从而判断出死者之一就是六公主赵千熙。
他认定这个机会难得,可以用来拖住林幽幽,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有人会刻写文字把事情整个说了出来。
林幽幽不是死心眼的,明显就认同了留字者给的台阶,所以完全不用调查。
等到大乾皇帝问询起来,她只要说出萧怜月杀六公主,其他细枝末节根本不重要,毕竟有着判官崔馗遮风挡雨,大不了就是受罚几个月的俸禄而已,压根不痛不痒。
踏踏踏踏~~~~
黑着脸一路奔逃,酉鸡气不打一处来。
这种莫名其妙被人无心一子算计到的感觉,异常憋闷。
最关键的是,他想报复回来,偏偏那人同样精通酆都秘法,根本没有留下有用的信息。
就连残破的地魂也像是故意摆放在那,认定了别人无法查出。
“哪个混蛋这么坑人玩?!”
放声大喊一句,他加紧步伐,快速奔逃。
后面不远,林幽幽一言不发,收了六公主的完整尸体,然后无常锁链交错而过,根本不留丝毫情面,直接撕碎萧怜月的尸体,拘走其中的残余地魂。
紧接着,她爆出急速,继续展开追击。
大片大片的黄棺纸洒落,沿途布置鬼婴伏击,再丢下些许买命之物。
然而,林幽幽是判官崔馗的传人,对酆都秘法的门道都很熟稔,根本就不中酉鸡的术,一路紧追不舍,全程只有一个意思:“交出烛龙令。”
酆都传人酉鸡惦念着藏身苟发育,根本不愿意浪费时间对付林幽幽。
毕竟,他倆真要斗到死,很难说谁是站着的那个,风险太大,而且时间和精力消耗严重,很容易被旁人捡漏。
“不行,必须找个地方甩脱她!”
酉鸡思来想去,想到了周围最近的好去处——绝死村。
……………………
蛟马脚步踢踏,把风甩在身后。
萧无锋坐在马背上,颠簸山路对他而言,却是稳如平原。
前世,他认定人生的价值在于过程,不愿日复一日循环生活,酷爱极限运动,常常前往各类大自然的瑰丽奇景,当然不会错过大草原的苍茫天地。
驻留草原至少半年时间,萧无锋也也就学会了怎么骑马。
虽然,蛟马性烈远超寻常马匹,但是,萧无锋的身子骨也不同于前世——精血遍布全身,通体骨骼玉化,便是放在修行天骄中,他的体魄根基也可称得一句卓尔不群。
冰蓝与赤红双色交织的神兵在眼前晃荡,马背上又坐着个凶人,性烈如火的公蛟马全程温驯无比,一门心思赶路,本该需要一天的路途,却不到半天就抵达了绝死村村口。
荒草萋萋,屋舍古旧,绝死村宁静寂寥,就连周遭涌动的清风都刮不动树梢的叶。
蛟马嘶叫两声,驻足不动。
萧无锋双腿一夹,后脚跟轻踹马肚子,“驮我进村。”
摇头如摆钟,它火急火燎向后撤,任凭神兵架在脖子上,也绝不前进。
“这么害怕?”萧无锋挑动眉梢,“难道村子里面有变?”
绝死村口的屋舍房门被从里面推开,满脸涂抹彩绘的小贩挑着担子走到村口外,笑道:
“当然有变,最大的变化就是你。不过,你别误会,它不进村子单纯是因为村里是龙族的地盘,对这畜生而言,血脉上的压制太过浓厚,根本没法抵抗。”
萧无锋眼帘微抬,疑惑道:“骸魂?你居然能混入天选秘境!”
耸动肩膀,骸魂放下担子,躬身作揖,“我说过的,有一桩交易与你谈,没忘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