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
讲台上,监考老师一声咳嗽把林谦树从回忆拽回了现实里。他眨眨眼,低头看向空白一片的试卷,0分的恐惧让他不由自主地摸向了江易知丢来的纸团。
最终,林谦树还是屈从了内心的召唤,赶在考试结束之前把纸团上的答案抄到了卷子上。
江易知丢来的纸篇幅有限,每道题都只有简单的数字或是字母,选择和填空倒说得过去,但是到了解答题部分,林谦树压根就不知道该写哪些步骤才能得出这些结论来,干脆每道题都只写个解和一个结果,看上去活像是书店里买来的参考答案。
抄完答案,结束铃打响。讲台上的监考老师打着哈欠站起身来,指挥考场里的考生们:“试卷留下,带着人和东西离开考场。”一群早就坐不住的考生立刻从位置上蹦跶起来,欢呼雀跃着跑出考场。
林谦树来时就只带了一支水笔,去便也就随便把笔揣回兜里,茫茫然跟在考生身后走出了考场。
坦白讲,林谦树的脑子还是混乱的。骤然穿越的不适应感在周围这群本该他称作“学长”的高三生叫着他“老师好”时达到了顶峰。他机械地点着头,沉默地走在喧闹的人群里,感觉自己和七年后的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想着,他便越走越慢了。
走到楼梯口,林谦树习惯性地抬起头朝摆在那里的全身镜看了一眼,猝不及防地被跟在自己身后的江易知吓了一跳。
——江易知就站在距离他两步之遥的地方,和他保持着一样的速度跟在他身后。
高三学生的喧闹声响把他的脚步声全都掩盖了去,加之青年这一身黑的运动卫衣,让他看上去仿佛一个变态尾行者。
林谦树眼皮颤了颤,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来,林谦树艰难地循着记忆找到了回办公室的路,一路步履不停向上去,好不容易回到了办公室门口。
握上门把的那一刻,林谦树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松了一口气。他吐出气来,拧开门把走进门去,感觉身后带过一阵风,等他看清是谁的时候,后他一步走进门的江易知已经把门给关上了,甚至还贴心地落了个锁。
林谦树一句“谢谢”脱口而出,紧接着就意识到了此时此刻办公室里只有他和江易知两个人被关在一起,对方当事人还把门给锁了,怎么看都带着一点不可描述的味道。
看江易知锁门熟门熟路的样子,林谦树心中对办公室里另一张桌子的归属权确定了九成。
正当林谦树胡思乱想之际,江易知大步走到他面前,伸手再一次摸上了他的额头。
有了前一次的经验,林谦树战术后仰避过江易知的手,梗着脖子捂住了自己的脑袋,说话的声音却变得结结巴巴的:“你你你你做什么?”
“你发烧了?”江易知眉头紧锁,又朝林谦树的方向走了一步。
“我我我我没!”两人离得太近了,林谦树甚至觉得自己能够感受到江易知的鼻息喷洒在自己手背上,这种太近距离的接触让他不适应。
“那是怎么回事?”江易知执着地追问道。
林谦树感受到这个七年后的江易知和他认知里的那个少年级草可太不一样了。少年级草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在自己面前半天闷不出一句话来,然而眼前这位看上去像个金牌保姆,自己随口扯谎说个“不舒服”都得追问上半天。
“没事,可能中午在操场睡太久了。”林谦树最终只能哼哼唧唧地随便找了个理由。
然而江易知并不相信林谦树的理由,他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只额温枪,在林谦树略带惊恐的眼神注视下朝他额头打了一枪,额温枪“滴滴”响了两声,机械女声慢腾腾地报出个数字来:“三十七点六摄氏度。”
“低烧。”江易知严肃地看着额温枪上的数字,转身又从抽屉里翻出了一个小小的医药箱,从里面翻拣出了一盒退烧药来。
还真发烧了?林谦树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的确有些晕乎乎的,他晃晃脑袋,看着江易知端着个杯子走到饮水机旁接了点水朝自己走来。
江易知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拿着药盒回到林谦树跟前,他把水杯塞到林谦树手里,又从药板里数出两颗胶囊递给林谦树:“吃了。”
林谦树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拒绝:“不用了吧,低烧而已。”
“吃了。”少年江易知的声音听着已经很冷了,这个青年江易知的声音听着简直能结霜。
林谦树抖了抖,不由自主地把胶囊凑到了唇边。刚想张嘴吞下,他突然记起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根本就是他的死对头,自己干嘛要这么听一个死对头说的话?迟来的叛逆让林谦树重新把手放了下去,他挺了挺胸,理不直气也壮地说道:“我不吃。”
狠话放出去之后,林谦树抖了抖,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偷瞄江易知。
林谦树心中陡生一股没有来由的慌乱。先不论两人之前的恩怨,自己穿越之后,考场上传小纸条保自己狗命,回办公室又是帮自己测体温又是给自己拿退烧药的,不论哪件事单独拎出来都足够赞一句“少侠心地善良”了。
江易知……生气了吗?林谦树忐忑地又看了江易知一眼,感觉他的身上散发出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
“好了,我吃就是了……”林谦树嘟哝了一句,认命地转身走到桌旁把自己刚刚搁下的水杯又端了起来,将两枚胶囊囫囵吞下肚,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水。放下杯子,林谦树绕到江易知跟前,正打算把手摊开给他看,这才发现江易知低着头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消沉,他手上的手机屏幕正亮着,打开的界面上方赫然显示“孩子不肯吃药该怎么办”。
林谦树:……哈喽?It’s me
林谦树用力地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勉强平复下因看到“孩子”二字而出现波动的情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生硬地对江易知说:“药我吃完了。”
江易知收起手机,转过头看向水杯,当看到水杯里的水都空了,才微不可见地舒了口气。
敢情自己在他眼里还是个不可信分子?!林谦树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心忖自己果然还是和江易知八字不合,人和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在两人之间荡然无存。
林谦树越想越气,忿忿地哼了一声,越过江易知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旁坐下,继续鼓捣那只才学会解锁的手机。一时间办公室里变得很安静。
林谦树没摆弄多久,门外就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他抬起头来,见江易知走到门边,把锁上的门打开,一个抱着一堆密封袋的老师正站在门口。
“你俩大中午的锁什么门呢?”那老师好奇地朝里望了一眼,紧接着响起的铃声让他顾不得闲聊,赶紧从最上方挑出两个密封袋塞到江易知手里,“你是09,另外一个标着10的是小林的,两个人分一下,赶紧出门吧,再晚赶不上预备铃了。”说罢,也不等江易知道谢便急匆匆地撒开脚步往另外的办公室跑去。
江易知抓着两个密封袋转回身,将左手上的那个递给了林谦树。
林谦树冷着脸接过,翻来覆去看了几眼:“这是什么?”
“高一的数学考卷,监考安排昨天已经下发了,”江易知看向林谦树,眼神中多了一丝犹豫,“你……要不休息会儿?我找其他老师替你去监考?”
自己要去监考高一的考试?这未免也太爽了吧!林谦树活了十六年,再加上穿越莫名消失的七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做监考。他暗道了一声“yes”,面上却不显,故作坚强道:“不用,我可以坚持的。”
“刘老师这场没安排,如果你不舒服的话……”
江易知的话还没说完,林谦树急急忙忙打断了他:“不用去找刘老师!”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刘老师究竟是哪位。林谦树说:“我觉得吃了退烧药好了很多,我可以去监考的!”
别人在底下奋笔疾书,自己坐在讲台上玩手机这样的事,林谦树早就在心里排演了百八十遍了,这回终于有了实践的机会,他怎能允许自己轻易放过?
“哎,我自己的身体我能不知道吗?”见江易知眼底仍然带着浓浓的怀疑,林谦树干脆站起身来,伸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做出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推着他往门口的方向走,“我真难受我肯定说啊,你看我现在,能说能跑能跳的,真的没事。”
也不知是哪句真诚的话打动了江易知,他最终妥协道:“好。”
林谦树松了口气。目的达成了,他的手自然而然地从江易知的肩头离开。不过骤然没有了搭着的“架子”,他感觉自己的心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空落感。
奇怪了,难道七年后的自己还是个瘸子?
林谦树想着,不知不觉就跟着江易知走到了高一年级09和10考场中间。
“我在隔壁,”江易知指了指09考场的后门,“有问题随时找我。”
林谦树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有问题找死对头,自己是脑子坏了才会这么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