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死之局?”
武尊滕千重轻语。
他听懂了赵玉鼎的话,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事实上,作为纵横漠北数十载而未曾一败的武尊,他感觉有点可笑。
可偏偏,他有种强烈的预感:
自己就是乾皇的一枚弃子。
“师尊,您真相信这断臂老道的话?”腾傲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师尊兼义父滕千重。
滕安、滕莽都无法淡定了。
他们可都是很清楚,师尊的狂傲,是直指苍穹的。
来这里之前,根本没在意过赵玉鼎。
此刻,师尊的态度很不正常。
周围人的反应,也都很不正常。
仿佛都认为,赵玉鼎刚刚所说的话,即将成为现实。
滕千重没理会三位徒儿的目光,他盯向赵玉鼎,“如果早些遇到你就好了。
你既然明白这是局,自然也明白…无论是针对你,还是针对老夫,你我二人都已落入局中,必须一路走下去。”
“师尊……”腾傲、滕安、腾莽心头皆是一紧,心中的侥幸,都一瞬消失殆尽。
赵玉鼎沉默,事已至此,如果滕千重不主动避退,那他决不能留手,必须要立威……只有此番立了威,以后玉泉山,才能清净些。
同时,这也是必须要做的事,必须要让乾皇看到金鳞门的实力!
他也明白,滕千重必然有着‘不得不’的理由。
滕千重已经入局,成为了乾皇的棋子……棋子又岂能还有自由?乾皇必定拿捏住了滕千重的软肋,使之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至于这软肋是什么,已无需旁人知晓。
“赵玉鼎能行吗?”月魁瞧了眼滕千重,又瞧了眼站在界碑上的赵玉鼎,心里直犯嘀咕。
“这一战既然不可避免,何不在战前,先谈好一切?”画圣裴玄子开口建议道。
“画圣,听说你跑的很快?”滕千重冷冷盯向画圣。
“是。”画圣直接点头。
滕千重道:“你知道老夫想要什么。”
“是。”画圣再次点头,他确实知道。
滕千重道:“你并不值得相信。”
“这一次,你可以相信老道。”画圣轻声道,“你我之间,并无任何利益冲突。
于老道而言,那仅是举手之劳。”
“最后的牵挂吗?”羲娥心说,知道滕千重是在跟画圣交代后事。
已得到承诺,滕千重不再理会画圣,他看向赵玉鼎,冷喝道:“你呢?是希望老夫打进神魔禁地,还是主动打开禁地之门?”
“请。”
赵玉鼎唯一的右手背负在身后,空荡荡的左袖无风飘动起来。
“我们先退。”羲娥看了眼月魁,身影直接退到了界碑后方的一条山阶上。
月魁紧随而至,她有些担忧地传音问道:“赵掌门,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这是他的命。”羲娥目光平淡,双眸盯着界碑,她的双手背在身后,无声无息地结起了灵印。
画圣裴玄子的目光,也落在了界碑之上,他很好奇,接下来的一战,到底会如何展开。
“你们退下。”滕千重大步迈向界碑方向,声音沉冷沧桑。
“师尊…”滕氏三雄脸色都变了。
原本,对于师尊的战斗,他们从来不会担心什么,全都是傲视对手。
在过往,也确实如此,师尊从未败过,每次对敌,基本都是绝对的优势,碾压对手。
即便是对上悬空寺的那位隐世神僧,师尊也都能游刃有余。
然而,这一次,滕氏三雄都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这一次,不同以往。
师尊极有可能会出大问题……尽管,三人都没看出,断了一臂的赵玉鼎,哪里比得上师尊?
“退下。”滕千重声音冷漠,满含不容置疑。
“……”
滕氏三雄从不敢违抗滕千重的命令。
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们全都退到了滕千重的身后。
三人脸上的狂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紧张。
“无论是你,还是乾皇,都想当然地认为,老夫会败。”滕千重停在界碑三丈外,盯着赵玉鼎,冷笑道,“你们太小瞧老夫了。
老夫纵横天下几十年,什么阵仗没见过?”
“不必多说,直接一战。”赵玉鼎平静说道。
“哼。”滕千重冷哼,周身瞬间爆发道道霸道绝伦的拳意,直直袭涌向天上地下。
一刹那间,天穹上的阵盘开始剧烈震颤,玉泉山间的云雾开始涌动,一些鸟兽发出了惊慌之音
赵玉鼎的回应很简单…他俯首,看向滕千重。
他脚下的界碑,像是忽然活了过来一样,盘坐在石龟上的石龙,腾空而起。
石龙身躯,瞬间暴涨十倍有余。
它的一双眼眸,绽放出金色光芒。
“果然,大有问题。”画圣脸色如常,眼里却是闪过一抹惊叹,他能够从石龙的身躯上,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语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融合了玉泉山的山势。
“没看出来,赵掌门居然如此强大。”月魁给羲娥传音,眼里闪过几分诧异。
她一直以为,赵玉鼎的实力,最多跟江左持平呢。
“强大的是金鳞门掌门传承,不是赵玉鼎。”羲娥传音道,“他虚的很,现在是我的功力在支撑他的颜面。”
“啊这……”月魁一呆,旋即面皮忍不住抽了下,明白怎么回事了。
“待会我要是撑不住了,你把功力传我一点。”羲娥传音。
月魁面无表情,心里无语之极。
她都开始怀疑…这金鳞门,真的适合李素待吗?
逼格呢?
对敌还需要我的功力?
太儿戏了吧?
“弱的是赵玉鼎,不是金鳞门…”
月魁暗暗摇头,这般安慰着自己。
“远来是客,我让你一招。”站在石龙头顶之上的赵玉鼎,淡淡说道。
话音落下,他脚下的石龙爆发一道咆哮声,龙嘴直直撕咬向下方的滕千重。
“声东击西?”滕千重冷笑,右手已成拳,拳头周围弥漫着炽热的炎阳煞气。
轰!
石龙之嘴、满是炎阳煞气的拳头碰撞到一起,爆发出一道如山崩般的轰鸣声。
“嗯?”滕千重皱眉,发现赵玉鼎的身影,竟然飞向了天空之上的阵盘。
石龙在咆哮,突兀间吐出一道金色烈焰,直直袭向滕千重。
滕千重眼皮子狠狠地跳了下,没有任何的迟疑,身影一闪,避开了这道金色烈焰。
“倒是敏锐。”站在山道石阶上的羲娥,双手背在身后,默默结印。
巨大的石龙在她的掌控之下,宛若活过来了一样,缠斗着滕千重。
“护山大阵……”滕千重从容躲避,内心无法平静,他发现,自己的实力在这里最多只能发挥出七成。
整座玉泉山,像是一头睁开了双眼的远古巨兽,正在紧紧地盯着他,这使得他的战力,无法酣畅淋漓地爆发。
眼前的界碑石龙,似是能够调动护山大阵的力量,每次袭击,都给滕千重一种泰山压顶之势。
他在对抗的,仿佛不是石龙,而是整座玉泉山。
“如果仅是这样,想杀老夫,未免也太小瞧老夫了。”滕千重抬眸扫了眼天空上的阵盘,右拳再次袭出,施展了六成力道。
石龙、拳头再次碰撞,轰鸣声依旧。
“试探吗?”羲娥心说,背负在身后的双手,结印速度快了两倍不止。
这边战斗正酣,阵盘下方,赵玉鼎收回目光,转而抬头,近距离望向阵盘。
“这是你的试炼,如何选择,交给你最合适不过了。”赵玉鼎轻语,身影一闪,竟是直接进入阵盘当中。
.
神魔禁地,核心地带。
李素躺在地上,一边望着暗红色的天穹,一边在心里为雪姬神女讲述有关齐天大圣和唐三藏的故事。
两人之间的交流,属于心灵上的……这意味着,李素在心里讲述故事的速度,远远快于动嘴讲述的速度。
没一会的工夫,雪姬神女便听完了李素讲述的齐天大圣护送唐三藏西天取经的故事。
“你这故事,像是佛门编造的。”雪姬神女轻声点评道。
“额……为啥是佛门?”李素顿了顿问道,心说吴承恩好像不是和尚。
雪姬神女沉吟道:“你讲述的天庭主宰人间的一切,玉皇大帝可以说是天地至尊。
他被一只妖猴吓到躲进桌子底下也就罢了,你竟然还说,玉皇大帝高呼‘快去西天请如来佛祖’,你这不就是在说,道家的玉皇大帝,三清天尊,都不如佛门的如来佛祖吗?”
李素眨了下眼,认真地想了想,在心里说道:“玉皇大帝之所以是玉皇大帝,靠的并非武力震慑天上地下,而是他的德行。”
“德行?”雪姬神女道,“靠德行能服众?”
“唔~,你也可以理解为,玉皇大帝的背后,有大靠山,他的话,众神得听。”李素沉吟道,“他说‘快去西天请如来佛祖’,‘请’这个字,纯粹是客气词。
玉皇大帝的话,如来要听。”
“还是不对。”雪姬神女分析道,“你讲述的故事里,真强者,都在佛门,天庭也就一个太上老君强一些,还被妖猴偷了金丹。
而且,论起德行,你的故事里,佛门的佛祖、菩萨、观音似乎都是一等一的大善人,没有任何道德缺点,反倒是天庭里的众神,各个都有缺点。
嫦娥偷吃长生不死药,统帅十万天兵天将的天蓬元帅是个色狼,玉皇大帝、王母娘娘都是小心眼……
你觉得,这正常吗?”
李素一时无言,同时还有点无语。
他遇到的神女、仙子,听故事,关注点似乎都跟正常人不一样。
犹记得,当初玉衡仙子听他讲述【牛郎和织女】时,关注点在老黑牛身上,竟怀疑牛郎一早就让老黑牛给夺舍了,织女、老黑牛才是一对。
此刻,这位雪姬神女听了‘齐天大圣护送唐三藏西天取经’的故事后,关注点没放在‘猴子取经’上,也没放在‘猴子定住七仙女转身吃桃’上…
最关注的,反而是佛门比天庭强。
“你讲的故事,越想问题越大。”雪姬神女轻声道,“如来、观音瞧不上的东土大唐,律法严明,龙王违例,丞相魏征可梦中斩之。
并且,大唐只有人祸,并无妖祸。
反倒是西天路上,越是靠近西天,妖祸越大。
到了最后,如来竟然会因为唐三藏遭遇的劫难,未曾达到九九八十一难,估计给唐三藏使绊子……”
李素想了想,确实都如雪姬神女所说的那样。
在西天取经的路上,东土大唐其实是要比西天灵山更像是圣地。
“那只是一本书。”李素在心里轻声道。
“书吗?不知为何,我越想越觉得可怕。”雪姬神女道,“听了你的故事,刚开始,西天灵山在我的想象中,是一片祥和神圣的;
此刻,浮现在我脑海里的西天灵山,表面仍是祥和一片,可灵山之下,仿佛埋葬了无尽枯骨…
灵山之上,一众佛陀、菩萨的面孔,都已变得扭曲可怖,太瘆人了。”
“……”
李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他想了想,心里也渐渐有点发毛了。
“难道唐三藏取西经是个骗局?”李素犯嘀咕,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错了。”雪姬神女忽然这样说道。
“什么?”李素一怔。
雪姬神女又道:“我没错。”
李素眨了下眼。
“我说我错了,是因为我了解了齐天大圣,我让你选它,是个错误。”雪姬神女轻声道,“在我看来,取得所谓真经的它,并未成佛,而是成为了佛门的傀儡。
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之后,它选择了妥协。
我改口说我没错,是因为取得真经的,是斗战圣佛;傲骨不屈、敢向天庭宣战的,才是齐天大圣。”
“这好像跟我此刻面临的抉择没什么关系吧?”李素在心里嘀咕道。
雪姬神女道:“无关吗?齐天大圣在五指山下,待了五百年;唐三藏救出了齐天大圣。”
“……”
李素沉默不语。
这女人,太聪慧了,仿佛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一道熟悉而缥缈的声音,忽然在李素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