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金沙滩前暖阳高照,人马聚集。
杨志早早就站在船头等候,船尾处放着他心心念念的那担财货。
邹润则站在岸上被众人团团围住,久久不能动身。
看着一道道依依不舍的目光,邹润做了最后的强调。
“好了,诸位哥哥,莫要再劝,便如我定下的诸般事体行事。”
“阮小二留守梁山大寨,总揽水军事务。阮小五阮小七,带着我的亲笔书信和两员亲信伴当,在郓州左近坐船东去,于莱州转海路取道登州。回登云山后,去见我叔叔邹润,我之前已和他交代过,二位哥哥去登州后,暂坐第五第六把交椅。取代火眼狻猊邓飞,担任水军头领,总管登云山水军事务。”
梁山泊联通五丈河和北清河,西接汴京,东至莱州,比起陆路,若从梁山泊乘船顺水东去,时间上最少能缩短三分之一,这是邹润特做叮嘱的原因。
只可惜冬季黄河水量变少,河道苦浅,难以逆流而上,不然坐着船去东京汴梁,相比起大冬天里骑马可是舒服得多。
“梁山这边,豹子头林冲暂摄寨主事务,训练兵马,稳守山寨,我去东京期间,山寨钱粮足够敷用,切勿做大动作,凡事等我回来,再做计较。杜迁宋万二位头领好生辅佐林教头,安抚人心,整修关卡。朱贵头领总管各处酒店,注重探听江湖消息,我想有了我那炒菜之法,各处酒店应该是不愁客源了,只是如此一来,诸如下蒙汗药之类的黑店勾当切莫再做。切记,切记……”
站在栈桥上嘱咐再三,一股湖风吹得邹润衣襟不住飘动,不远处顺风传来杨志的咳嗽声,邹润知道动身的时辰已至,终是拱手作别,众人急忙还礼。
“寨主一路保重,待接了林娘子,可速回山寨,我等众人日日盼归……”
这是阮小二杜迁宋万朱贵四人的离别寄语。
“寨主此去一人,万万小心。”说这话时,阮小七频频看向船上的杨志,摆明了对他一百个不放心。“唉!若非寨主多次强调登州水军事关我山寨发展大计,小七真个想抛下一切,好生护着寨主一路去向东京!”
看着自家弟弟翻来覆去,将一句话从山顶说到滩前,犹不住嘴,阮小五少见地没有附和。自家人知自家事,依照邹润的谋划,他们兄弟三人身上担子没有一个是轻的,所以临别之际,这位短命二郎将一腔离愁,尽数化作郑重承诺。
“寨主但请放心,待俺们兄弟下山取了老娘和家人上山安顿稳妥,最迟三日,俺便和七哥动身前去登州,保管等下次寨主回到登云山时,我等兄弟二人必给寨主看到一只不一样的水军!”
邹润闻言大慰,欣喜不已。轮到林冲这边,他自昨晚开始就魂不守舍,此时看起来仍然是神魂恍惚。
他首先朝着早已登船的杨志深深鞠躬。
“烦恼制使多多上心,多多照护,务必保得我家寨主此去东京路上无忧。此中情谊,林冲牢记在心,往后必当重报!”
千钧之语,字字泣血,不外如是。杨志亦非草木,自是感情重义,在船上郑重回礼。
“教头勿忧,自有杨志担待,贵寨主安危,都在洒家一人身上!”
得了首肯,林冲抿住上下两唇,默然动请邹润上船。
船夫伸出一杆竹篙,在岸边轻轻一点,载着邹润杨志二人的船只随即离岸,就在众人和邹润挥手作别之际,林冲忽然跪伏在地,将头深深地埋在金沙滩上,嘶哑呜咽地拜道:
“寨主恩义,林冲永生铭记,今后若不以死相报,必遭天厌地弃,雷电劈顶,烈火焚身,不得好死!”
语毕,连拜三拜,哭倒于地,众人急忙救起。再待看那船只时,只见湖面莽莽浓雾,尽皆遮掩,难辨东西。斯人已去,空余林冲对着背后山川,身前湖泊,牵肠挂肚,黯然神伤。
………………
从梁山水泊到东京汴梁,陆上当有六七百里路途,只可惜有杨志那担沉甸甸的财货在彼,无法加快速度,每过村镇都需雇人轮换地挑着,因此耽误了许多功夫。
但也正是这段时间内,让杨志对邹润的好感上升了一倍不止。
一路上,两人结伴而行,少不得要谈天说地。初时只是互相讲些江湖故事来凑趣,时间一长,话题乏味,再说杨志本人对江湖之事也并不上心。
于是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了武艺、兵法、战阵等话题上,这个时候杨志恍若换了一个人,说起话来兴致勃勃,手舞足蹈,面上更是眉飞色舞,屡屡抢着发言。后续话题延伸到了历史上的重大战役,古今名将,此时杨志就只能是说一半,听一半,甚至到了最后,还悄悄地将邹润说出的某些知识点一个劲地死记硬背,唯恐过身后有所忘记遗失。
看得邹润不免暗自发笑,却并未点破。
到了最后两日,却只余邹润一人端坐马上,高谈阔论。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中间还夹杂着历朝历代的朝政得失,名人轶事,杨志则完全沦为一名忠实的听众。每每当邹润一针见血或者另辟蹊径地对某一历史事件,某一历史人物进行深刻解读,都会引起这位青面兽的暗自咂舌,抑或者目瞪口呆。
甚至于当邹润卖弄精神,开始讲述帝王心术时,杨志吓得差点跌下马来,不顾路上行人异样的眼光,在雪地里苦苦哀求,一个劲地请邹润不要再说了。
用杨志这个立志要当忠臣孝子的武人的话来说就是——“此非为人臣子所能与闻!”
如此这般,一路行来,当偌大的东京城在前方远处的地平线上初露端倪时,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政和四年,腊月二十八日。
距离邹润魂穿北宋已有半年有余,距离农历新年也只剩两天。
元旦(注1)前夕的东京城,车水马龙,进城出城之人从城郊外的野地里,一直排到了瓮城后的大栅栏前。负责城门治安的几名低阶绿袍文官早已没了体面,官袍散乱,嗓子冒烟,兀自嘶吼连连。
负责维持秩序的禁军和差役们一脸苦笑,人潮人海中,他们连施展武器的余地都没有,前拥后簇中,这些士卒差点被汹涌的人潮抵在城墙上喘过不过来气。
置身于在浩浩荡荡的进城大军中,要是不身边的青面兽死命的拽着他的袖子,唯恐与他走失,恍惚间,邹润真有了一种后世农民工挤进火车站参与春运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