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山阴巡警的福,阿q摆脱追踪,出了禹王台菜市场,就在附近的古轩亭口咸通钱庄存了银元。
一张薄薄的存单,三百元。
阿q把存单放进衣兜里,又拿出来放进裤袋,又摸出来放进书包里,想想都不妥当,最后塞进布鞋里放着,方才稍微安心。
缺失的安全感呐。
他到底念着未庄了。
城里太凶险,我要回乡下。
然而……
阿q不知怎么,就又走回菜市来。
寻到人群深处,果然王胡他爹几人还在。
日头老高,土货都卖得差不多了,几个正在整理行头,预备归去。
看见阿q过来,几人首先还没知觉,还是王渔最先认出,惊呼道:“q哥,是你么?”
阿q笑道:“换件衣服,阿弟就不认哥哥了?”
众人都围着阿q看新鲜。
赵白眼赞叹道:“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阿q原来好品貌!”
王胡他爹也叹息道:“阿q走过来,我还以为哪家公子哥哩,都不敢抬眼哩。”
赵初五笑道:“就是头顶还有些子逊色,等阿q疗好了癞痢头,就是个俏郎君,女郎倒贴的那种!”
王胡他爹把阿q端详一阵,道:“阿q,你腰颈直起来,勿要哈头塌肩,身形品貌都端正。”
阿q笑嘻嘻谢了。
只有吴仁心里头泛酸,脱口道:“阿q穷得没饭吃,铺盖都典了,还有钱打针置衣裳,这个怕得过一过地保罢!”
乡下地保负责治安。吴仁的意思是阿q钱财来路可疑。
阿q哈哈大笑道:“正是!老弟好去赵府上讨个果子吃。”
未庄地保是赵太爷的跟班,办事情都要经过赵府,就连批路条这些事都要经赵府画押。
这话说给吴仁,就有点斜风冷箭。
吴妈一个下人,在赵府却很有一点面子,这就反常,而吴家人连带着受益,颇为人诟病。
吴仁顿时面红耳赤,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就听一声哨子响起,市场霎时肃静。
清脆的马蹄声“嘚嘚”而来。
一匹高头大白马出现在视野,一队巡丁簇拥着一个骑马女巡官小跑过来。
马头在阿q背后停下,大马嘴里呼出的热气喷在阿q脖颈儿上,吓得阿q一躲闪。
就听有巡丁大声道:“就是他!”
阿q大惊,抬腿欲逃时,就见旁边吴仁“啪”的跪下,颤声道:“差爷爷,我交了罚金的,我还多交了十个子!”
敢情不是拿自己!
哨子又一吹,一个书办模样的警丁拿出十个大钱,高声宣告大众:“兹有我局巡丁王初八,擅自多收取菜农吴仁卫生费十钱,现如数退还。”
书办说罢,把钱交给吴仁。
吴仁傻了,不敢接,又不敢不接,还是王胡他爹知风色,赶紧替他收下,一边趴着磕头,口称:“青天大老爷,爱民如子!……”
几个都跪下,跟着高声感恩。
阿q没反应过来,傻愣愣站着像个木桩。
女巡官眼睛皮都不带搭一下。
书办退给了钱,又宣告:“王初八违规执警,依律,鞭刑五。行刑!”
就看见一个巡丁自己扒了裤子,趴在沙地上,眼睛余光气愤愤地盯着傻在一旁的吴仁。
一阵痛叫,行刑完毕,女巡官策马离去。
临去,目光似乎在阿q头上一过,阿q吓得一矮。
没办法,这是阿q的本能反应。
本主的生物本能,后世鬼都管不住,就比如刚才一看见这女巡官,阿q先看到一个俊俏女郎,狐子脸,桃花眼,细腰长腿,高胸肥底盘。
阿q先自软了半边,膨了一点。
然后才想到这个便是个魔头,于是绮念冰消,瑟缩做一团。
受这生物阿q的连累,鬼阿q被她眼线一扫,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他匆匆别过众人,拔腿就走。
然而,还是晚了。
就见几个巡丁奔过来,一迭声唤“休走了癞痢头!……”
阿q被执,撞天的屈:“无罪!无罪……”
巡警都笑:“无罪?癞痢就是罪!”
众人目瞪口呆,目送阿q被带走。
出了菜市口,阿q才知道,不是坏事,是抓去治癞痢头。
按照巡警的说法,癞痢是烈性传染疾病,是公害,按律管制是巡警职责。
治疗费用自理,没钱的话,进迁善所做工一年抵债。
按照惯例,山阴巡警抓的,送山阴西医房治疗,但是阿q不肯去。
他了解过了,会稽周氏西医房治疗癞痢头十五块,山阴丁氏西医房只要十二块,周氏自己有医生,丁氏是外聘医生,再加上丁举人一毛不拔的德性,丁氏收费怎么可能比周氏优惠?
只有一个原因——假药。
几个巡警里一个老成些的,是个巡长,相当于后世的警长,手下管着四五个警丁,这巡长姓汤,萧山县人氏,是萧山首望汤氏的没落旁枝。
汤警长寻常执警,与丁氏多有龃龉,连巡官载怡也要让他丁举人几分,何况一个小巡长,因此对丁氏素有成见。
他也发现癞痢送到丁氏诊治,往往成效不显,只是没谁去认真。
现在被阿q一言点醒,看来真有可能丁氏用假药。
治疗癞痢用的盘尼西林全靠进口,一小支药水就得好几个大洋,这要是用假药,丁氏还不挣肿了!
汤警长看这阿q,一张小脸,谈不上堂堂正气,但也颇有几分清秀,不像是个歹人,并且,观其言语,也有几分成色。
于是,一行人往会稽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