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宫。焚香换烛,离太妃一脸虔诚地拈了三根香,对着佛龛拜了拜。她一袭深色宫装,腰上一根褐色丝绦,头上未戴华冠,唇角挂着温柔的笑意。但她手上那串念珠,乃是由一百零八颗得道高僧的舍利子串成,是佛陀国的国宝,花了七百万两银子才弄到的。“姑姑。”覃岭王妃离环儿,站在她身后,递上一方锦盒,“环儿明日就要随王爷一起前往雍州了,临行之前,这方绣扇,赠给您。”谢邑失势。必须要回封地丁忧守孝。已经磨蹭了好几天,宫里一直在催,如今不走不行了。离太妃拜完了佛祖,转过身,眉目间浮现心疼之色:“苦了你了,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云都。如今要背井离乡,去外地生活,哎。”离环儿心中苦涩:“长公主打死了婆婆,晏家邪党又强逼夫君卸职丁忧,环儿这一去,想要再见到姑姑,恐怕得三年后了。”说着,她打开了那锦盒。取出一方绣扇。扇子上,用昂贵的金线、银线绣了一幅慈眉善目的观音像,观音慈眉善目、端庄秀美,坐莲台、持净瓶。离太妃爱不释手:“这观音绣扇,你费大心思了,环儿的孝心本宫理会的。”她儿子被晏太后那贱人害死了,所以对兄长离泛的几个孩子,格外疼爱,视若亲生。一旁奉茶的婢子眼尖,笑道:“像!可太像了!这不就是照着咱们太妃娘娘的样貌,绣出来的观音扇么。”离太妃听了这话,仔细一瞧,还真是!当即心生大欢喜:“这怎么使得,这扇子,本宫倒还不敢用了。”嘴里这么说,手上却一刻不曾放下这绣扇,可见这礼是送到她心坎儿上了。离环儿忙恭维道:“如何使不得,姑姑你就是这后宫的观音娘娘,心善慈悲,宫妃们、下人们,哪个不念着你的好?哪像栖凰宫那位阴毒刻薄。”这话离太妃爱听,嘴上依然自谦道:“越说越没规矩,本宫怎敢自比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她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栖凰宫那位,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正因此,她已经数十年连栖凰宫的门都不进了,安都不去请一个。“怎么不是了?”离环儿亲昵地挽住了太妃的胳膊,把脑袋搁在太妃的肩膀上,似小时候那般跟姑姑撒娇,“每隔三月,敬香队伍都会代替您,前往八大佛山为皇室为百姓祈福呢。敬香队伍还专门为宏表弟在六朝古刹、七祖道场设了长明灯,好让佛光日日普照灌注。”这也是离太妃如此支持敬香队伍的原因。为了让她那个不幸的孩子谢宏,早日成佛。“太妃娘娘,不好了!”一太监满脸惊惶,从宫道跑进内庭,进入客厅的时候,还被门槛儿狠狠地绊了一下。离太妃喜静,讨厌不稳重的下人,申斥道:“怎么这样驴嘶马喘的?”那太监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哭丧着脸道:“前朝出大事儿了!在议政殿执勤的小五子告诉奴才,长公主要把那两百名僧官给裁了,大臣们为这事儿还廷议了,礼部尚书离大人据理力争,反倒被长公主倒打一耙,诬赖敬香队伍扰民受贿,晏太后让大理寺立案,把负责敬香的礼部主事朱大人给抓起来了!以后再也没有敬香队伍和僧官了,我的观音娘娘,这可怎么办啊,小皇子的长明灯……”离太妃脸色剧变,哪里还有半分柔善之色。她五官苍白扭曲,眼睛里弥漫出深深地刻毒,她按捺不住内心的悲愤,对天高呼:“谢清鸢!贱人!欺我太甚!害死我的宏儿,还不让他的灵魂安生,你们母女还有没有个够?”观音娘娘,一瞬间变成了疯子,比罗刹鬼还恐怖。离太妃肝肠寸断,歇斯底里,踉踉跄跄地从薄雾宫跑了出去。她听不到离环儿焦急的呼唤。也看不到太监宫女们投来的异样眼光。她心上那道用了十年时间,才稍稍愈合的疮口,又狠狠撕扯开了,血、肉、脓毒喷涌而出。她一路跌跌撞撞,跑向了十年未曾踏足的栖凰宫。哦,看到了。“你长大了。”离太妃的世界昏天黑地,她走了过去,歪着头喃喃道,“比小时候更恶心更该死了……”慕听雪愣住。第一反应是:这个像精神病人一样的疯婆子是谁?为何如此狰狞?离太妃在这一路奔跑中,已经是发髻散乱,她猛然深出手,在愤恨的趋势下爆发出了恐怖的速度,死死扣住了长公主的肩膀,那声音极为尖锐,不似人的声音,“你是谢清鸢么?不!你不是!你是来折磨我的恶鬼!”慕听雪吃痛。下一瞬。离太妃从发髻上抽出一根锋利的银簪,高高举起。没错,她是坐莲台的观音娘娘,她只是在超度恶鬼。慕听雪见情况不妙,那根银簪子是冲着她的咽喉来的,这个疯婆子是真的要杀她。她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从空间取出一把匕首,用更快的速度刺破疯婆子的心脏;二,把疯婆子掀翻在地,制住她再好好审她。“嘭!”重物落地,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仿佛能穿透栖凰宫丈高的红墙。黑影如骇人的野兽闪过,动作比慕听雪还快,折断了发疯行凶女人的手腕,一只手就把她整个身子狠狠掀翻在地。疯婆子那把老骨头,都要被摔散了,她仰躺在栖凰宫冰冷的地砖上,张大着嘴,不顾泪水滚滚而下,四肢扭曲地蜷缩着:“宏儿……宏儿……”慕听雪松了口气。晏泱来了,他武功高强,出手比她还要快。“宏儿又是谁?”慕听雪很是茫然,身后的男人,胸怀宽阔,以一个绝对保护的姿势,把她虚揽在怀中。“谢宏,一具尸体。”“哦。”慕听雪明白疯婆子的身份了,抬头看了摄政王一眼,“你这样说,会不会太伤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