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子是很有讲究的。王公大臣帝王将相们穿的鞋子,与平民百姓不同,叫做舄(xi四声)。男子穿的舄,有赤、白、黑三色;而女子所穿的舄,有玄、青、赤三色。慕听雪脚上的这双,就是玄舄。双层底,上层用布,下层用木头,做成了一个托底。这种设计具有防水效果,下雨穿也不会湿。说实话,很合脚,没有穿不惯一说。比现代的高跟鞋舒服多了。自正殿而出,踏上铺满了莲花纹的方砖阶梯。几个宫女太监侍立于殿阶边。为首一人,着湖绿色锦绣厚棉袍,云鬓高挽,手里捧着一个暖炉,立于殿阶边,屈身施礼:“拜见长公主殿下,外头风寒,这个手炉您捎带上。慕听雪粲然一笑,自这位栖凰宫掌事大姑姑手中,接过温暖的炉子:“劳烦寻音师父费心了。”她每月初九下午,都会固定来跟琴圣寻音学琴。除非不在云都。学了一年,也略有小成,能够奏一曲高山流水附庸风雅,也能弹个凤求凰小调把孩子爹逗得脸通红。“这是帝城火锅楼用的底料,天冷正好吃火锅,可以把栖煌宫里的宫女们聚在一块儿,去膳房拿些配菜,用锅子煮了吃个爽,特别暖身。”慕听雪自宽广的云袖里,取出一盒火锅底料,赠给她。寻音虽喜,但谨守尊卑,不敢接:“这怎么好……”慕听雪很霸道地把火锅底料塞到她手里,道:“我跟你学了那么久的琴,小时候又得你相救,一点心意你就莫要推辞了。而且,我这还有一要紧事想要请你帮忙呢。”“何事?”“想做一双赤舄。”慕听雪知道她手巧,不止会弹琴,还擅女红。寻音不敢拿大,谦虚道:“殿下想要什么样的鞋子,针工局、衣帽局的宫廷绣娘都能做出来最好的来,奴婢的手艺和她们比要差一些,若蒙不弃,三日内做出一双给您。”慕听雪凑过去,压低了声音:“是教我做。”寻音一愣,聪慧伶俐如她,眸光流转间,顿悟了:“送给摄政王的?”慕听雪耳根一热,蚊子似得嗯了一声。寻音唇角上扬:“好,来奴婢屋里便是。”慕听雪找好了老师,准备好了做鞋子的针线、布料、木材,就钻到了寻音的小院儿里。作为栖凰宫的掌事姑姑,左右也是个五品女官了,在宫里也有了独立居住的绮罗院,青砖朱墙,院中一个青铜香炉,门上厚厚的毛毡帘子挡住霜寒,屋内挺暖和,案几花瓶里插着一支盛开的红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小院儿布置得温馨雅致。慕听雪瞧见,靠墙的红木橱柜里,还有几十包未开封的精盐,包装上并没有帝城商会的标识,却有沃野江盐司的印。“让殿下看笑话了,是仁卿寄来的,这傻小子,送那么多盐巴,我一个人住几年都吃不完。这不,院子里还腌了好些腊肉,绳子上挂着晾晒。”寻音提起一手养大的弟子晏仁卿,脸上浮现出慈母般温柔的光泽,“以前在潇湘水云阁的时候,仁卿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阁内做粗活,一顿也吃不到几粒盐。那孩子太苦了,受了太多非人的欺负。不过现在好了,仁卿得殿下照拂,擢升为从三品沃野江盐运使,风风光光。”她给两根针穿上了绣线,又用粉笔描摹出了鞋样子,动作很熟稔,一看就是惯做针线活的。慕听雪接过一根针,一边跟着学,一边接过话茬道:“那也是他自己出息,沃野江那边盐政,他处理得井井有条,把两岸盐商也给治得服服帖帖,秋课盐税也收上来不少。”“红叶若泉下有知,也能稍稍宽慰些了。”寻音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悲伤起来。慕听雪注意到,她说的是“稍稍宽慰”,而非“安息”。花魁红叶,一个被辜负的绝代伶人。不被外戚权臣世家晏氏所接纳,在青楼独自产子,从万人追捧,沦落到万人唾弃,从一夜千金可以随意挑客人的花魁,沦落为低等妓女,她没有等到情郎晏锡来娶她,只等来了梅毒,含恨而死。死的时候,连一个单独的坟墓都没有,年幼无助的小仁卿,只能把母亲用破草席卷一卷,尸体丢到万人坑“义冢”里。“若是红叶还活着,这会儿倒是能跟着仁卿享享福了。”慕听雪禁不住唏嘘,“也是个可怜人。”“享福?”寻音摇了摇头,笑得极为无奈,“就算她没有得杨梅疮,挣扎着活到现在,晏家也一样不会接纳她,更不会给她名分。”慕听雪剪着布料:“不一定吧。”寻音叹道:“红叶是贱籍,世家是瞧不上的,只会觉得污了门楣。”慕听雪觉得,晏泱还是很通情达理的,驳道:“现在摄政王是家主,他一直想补偿仁卿,若红叶还活着,他会同意红叶进晏家大门的。”“可我听说——”寻音话锋一转。她四下里望了望,确定隔墙无耳,才压低了声音道出一桩旧事,“晏家老夫人、老家主是知道仁卿存在的,红叶重病弥留的最后一年,还撑着一口气,抱着三岁的孩子去武安公府认亲,没成想,晏家派了几个下人把红叶像驱赶牲口一样打了出去。”慕听雪心里咯噔了一下,惊道:“哪个老夫人?”寻音绣着密密的针脚,道:“按时间推算,应该是您的外婆。红叶与那位尊贵的晏老夫人,是同年去世的。”慕听雪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如果说,外婆无法接受小舅纳花魁为妾,不许进门,还能理解;但却不肯接受三岁的孙子,就有些过了。仁卿的相貌,和小舅相似度有九成,剩下的一成则是红叶的貌美基因。也就是说,外公外婆明知道仁卿是小舅的种,依然狠狠地把他拒之门外,致使他在潇湘水云阁吃了十几年的苦,连安葬生母的钱都凑不出。“三岁聪慧小孩儿,已经记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