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狮一旦受了伤,鬣狗就会去夺食,然那是距离雪域数万里的另一个美丽世界,与有思想有感情的人类大不相同。
米桦和他们没有利益冲突,金银财宝尽归他们所有,他只要装着金银财宝的木箱和马车而已。米桦给他们的帮助也很大,不管是哪里的绿林中人,都得有江湖规矩,讲江湖道义。
是以,米桦及时得到了救助,不仅止了血,还收获了“一枚大财主”。
刻不容缓的局势已然来不及让他好好养伤休整,带着几十名盗匪马不停蹄的赶回多杰拉来了生铁,而后腾笼换鸟,四马拖车先行、七辆马车跟进、四辆牛车随后,在大财主的带领下,借得几十名强盗的护卫下,沿着夹山道迤逦而行。
和大财主的交涉则又是另一段小故事了。
当时大财主抵死不从,颇有几分骨气,米桦思来想去还是得留他一命,以图大计。于是有了接下来的一段对话。
“你也看到了我的本事,该知我阉人身份是为隐藏,今时我便将原委始末全都告知于你,从与不从自行决断。”
“呵呵……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那你可听仔细了!我乃佛国请来的大宋修炼者,官居大戍,吐蕃名莫赤邓珠。今上假措是位雄略之主,早就对千佛国心存不满,卧榻之侧,尚不能容他人酣睡,何况国中之国,腹心之患?故今上问计于本戍,本戍有言,师出得有名,若能先污千佛国谋反,安佛再另派大戍征兵讨伐,民心所向,岂不一举覆灭之?”
“好狠的计策!果然是阴险的宋人!”
“呵呵……你也不必编排我,本戍知道,千佛国灭,你一家失去取利之地,因此才不从本戍言。但请大财主换个角度考虑,彼时秋后算账,你与千佛国常年往来勾结,运送金银珠宝等贵重之物远甚于弥勒佛国,免不了治你个同谋之罪,一家老小性命何存?”
大财主陷入了沉默,米桦趁热打铁,继续道:
“本来我也不愿拉你下水,更不愿造成诸多杀孽。最初的计划是,本戍与你商量好,你帮我带货,我帮你杀匪,到时今上赏罚,你不仅逃过一劫,还有鼎助之功,可你没给我这个机会啊。造成今日这种局面,本戍仍是好言相劝,还望你认真考虑清楚,再与我答复。”
大财主不是个傻子,性命与利益的选择题,他还是理会得清的。
……
此番对话之后,米桦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在来千佛国时,他就一直在想,当年与师父约定的三件事,唯剩千佛国还未覆灭。以师父之绝世战谋,若能亲临吐蕃,自是易如反掌,可当下之局势,无论如何得去千佛国探寻天方之秘,既如此,不如自行解决。若成功那自然再好不过,若失败,以后再请师父北来行事。
于是便有了数月之谋划,最终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他很急,但考虑到弥勒佛国调兵运粮还需不少时日,倒也急而不乱。天明时分,车队走出夹山道,远望得两山之下流水深涧,开出一片广袤深谷,竟也是世外桃源般的烟火之地。
从狭窄山道下山,顺着河岸缓缓而行。途径沃野百里,桑田无数,黎民百姓之家隔数里相望,几处炊烟升起,好似烽火之台;牛羊成群出圈,牧民起早放养;农妇悠闲下地,稚童围车相问。大财主心有愧疚,默默无语;盗匪们甚为暴躁,怒言驱逐;米桦倒是有心招呼,奈何腿伤不便精神不佳,也便不予理睬。
一路无话,午时,车队渐入民居密集之地。再往后去,佛堂殿宇依山而建,碉屋府宅拔地而起,街道宽阔了数倍,往来行人摩肩擦踵,沿街叫卖不绝于耳,钟鸣鼎食之家携子礼佛,官宦富家子弟结伴出游。其繁华富饶远甚于弥勒佛城,比拉萨王城更具有朝气活力,十足的新兴之城,未来的吐蕃盛地!
虽然没有城门城墙,但若要继续深入佛国腹地,还是得经过巡逻卫兵们的盘查。米桦本来还担心车轮印的深浅会引起卫兵警戒,但看这整齐干净的红砖大道,也便将心放回了肚子里,任凭大财主周旋应付。
大财主与卫兵队长见过几次面,算是老熟人,打起十二分精神下马与其交涉。先是例行惯例,偷偷奉上金币一袋,而后开一箱验货。
这趟货品是岁末最后一趟,卫兵径去检查装着金银珠宝的箱子,开箱一看,果然金光灿灿,阳光下晃得睁不开眼。卫兵大队长待要伸手下探,大财主急忙拦住,笑道:“小兄弟万万不可啊,这下边装着的可是中土运来的明器,见不得光的呀。”
“这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小兄弟有所不知,明器即为冥器,珠宝瓷瓶之类还好,若是深埋千百年的名人字画、玉璧铜鼎,一旦见了光立时风化,那字画会消散,玉鼎会变色,再无半点价值啦。小兄弟若一定要看,那也不是不可以……”
“哦,怎么着才能看?”
“这……小兄弟若在国主前自有一番解释,那便看吧。”
“啊?那不能那不能……”卫兵队长连连摆手,一把合上箱子面西告罪。
米桦见此情形,暗舒了一口气。等了不一会,车队开进中央大道,路过一个街口,转往北边闹市区。
再行百十步,米桦看了看周围环境,正有一家铁匠铺。随即命车队停下,就近寻得一家大客栈,将装铁的木箱全都搬运进去,而后和大财主赶着粮车先去驿馆报到。
驿馆官员再上报,有专门负责签收的官员前来,让大财主明日交接珠宝货物。大财主一听此言,顿时慌了神,米桦暗骂废物,抢着点头答应,这才免去对方怀疑。
回客栈的路上,米桦租了两辆马车,和大财主直奔向东,出了中心繁华之地,抵达田野阡陌之所,寻得角落僻静之处,赶大财主出逃千佛国。
“你……知道通风报信的后果吧。”
“知道知道,多谢大戍救小人脱离泥潭。”
“嗯,还有一点你要特别注意。路上你可能会遇到佛国部队,无论任何人问起,你只说看望远嫁千佛国的女儿,其它一概不知,你懂我意思吧?”
“小人……小人明白,但请大戍功成之时,一定不忘替小人美言几句,开脱罪名。”
“你与我功劳甚大,何来罪责?只需等我上呈安佛,往后荣华富贵自是享用不尽,总好过你走南闯北辛苦挣得几个钱。”
“小人惶恐,拜谢!”
“行了,走吧。”
米桦眼看着大财主的马车消失在了视线中,这才匆匆赶回。晚上,与十几强盗豪饮一场,等到深夜下令行动,将所有木箱悄悄运至铁匠铺内,连夜深挖地洞,藏好了木箱。
将近天明时,踩土压实、清扫土渍等善后工作才完成。米桦散尽钱财,打发众匪离国,嘱咐但遇佛国部队盘问,只说国内不分昼夜的操演练兵,磨刀霍霍,我等深恐战乱爆发,因此结伴出逃。
米桦并不能保证如此多人全都依他所言,也不能在千佛国的地盘杀人灭口,只站在弥勒佛国的角度考虑,大军已然压境,即使听到一些风声,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了吧?
一想及此,他的心情就十分激动,眼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欣欣向荣的城市,不由得陷入了一种极度扭曲的复仇快感中。
凭什么!凭什么我千幻门惨遭灭门,你千佛国却越来越昌盛?
幻门既灭,你真门该当陪葬!
……
接下来千佛国佛兵一连两天的城内搜寻,全都一无所获,米桦躲在了远离喧嚣的河涧野人洞中,睡得甚是香甜。
第三日,佛兵搜出了藏于铁匠铺的生铁,消息不胫而走,半天的功夫全城皆知;下午时,外出国境的斥候仓皇来报,弥勒佛国大军压境,先头部队已抵达夹山道。
深夜,千佛国派出的使者被弥勒佛国大戍斩首祭旗,只得仓促迎战。
第四日卯时,弥勒佛国先头部队陈兵山道,面对山下黑压压的千佛国佛兵,不叫阵不答话,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两国之战,终于爆发!
米桦依旧没有外出,虽然他很想亲眼看着千佛国覆灭,但却无法面对那些无辜惨死的平头百姓和天真孩童,唯有耐心等待,眼不见,心才安。
第七日,三个佛兵迷路闯进了野人洞,米桦预先埋伏,尽数杀之。据此推测,弥勒佛国大军应成功下涧。
第十四日,又有十几个弥勒国兵士探进野人洞,米桦终于使出幻术手段,只留下一个活口。经盘问,大军已屠城,先头部队杀至了国宫佛殿。
第十五日,米桦的肩伤基本痊愈,腿伤也大好,拄了根树枝走出野人洞。
呼吸到血腥气味的那一瞬间,他狰狞狂笑,肆无忌惮地变幻着身体容貌。千佛国已灭,除了寒冷源,天下谁人还能识我!
他一吐胸中郁结,变幻为兵士模样,寻着一匹健马,策马狂奔入城。
一路上,尸体已被清理,所见唯有渗入地下泛黑的血迹。二次进城,佛堂碉屋依旧在,不见信徒不见民,他径去国宫佛殿,混进了先头大军,却见众兵士只是围而不攻,心甚好奇,忙与旁人相问。
“兄弟,怎地攻不进去吗?”
“你……你是哪位大人属下?”
“哦……我是安佛大人派来打探消息的,这不还没见到大戍嘛,所以先问问你到底啥情况。”
“这样啊。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大戍没令进攻,只让围着不放。”
“我知道我知道!”时有一兵士插嘴道,“好像是在等什么人,叫……叫……哎呀一时忘了!”
又有一兵士拍了那人一巴掌,笑骂道:“你这记性是随你家狗吗?等的那人不是叫兰木吗?”
兰木。
兰木!
米桦震惊了!大脑有一瞬间陷入了停滞,眼前的打闹、兵士的叫骂,再也看不见、听不到了,唯剩满腹的疑惑和突然冒出的儿时记忆,在召唤着他一步步走过漫长的台阶,进入恢弘庄严的国宫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