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外面,
早晨的太阳刚刚升起。
这是公元190年的春天,一个毫不起眼的日子里,一个毫不起眼的早晨。
此刻,
华翔卸下了腰间的佩刀,双手捧着,才刚刚走了几步的距离。
下一刻,
董卓似是唠家常一般,随意地说道,
“给老夫,杀了他。”
那口气,
跟要他华翔去杀只鸡当下酒菜似的,毫不在意……
华翔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扭头瞅了瞅石台上的董卓,
董胖子,他刚才说的是……
杀人?
眼见华翔愣在了那里,董卓有些不高兴了,
他拍了拍面前的案几,大声呵斥道,
“华雄,你是聋了吗?老夫说,去杀了他!”
“哦。”
华翔点了点头,有些机械地继续着刚才的脚步,直到,他面对面的,站在了那袁隗的面前……
此刻,
这袁隗在华翔眼里,不过是个再平凡不过的白发老人,岁月在他的脸上经年沉淀,有深深的皱纹、有浑浊的眼睛、有几块不太明显的老年斑……
这样的老人,华翔在上辈子,当然也曾无数次遇到过,他们在菜市场里,在公园里,在幼儿园大门外、在马路边……
有挤公交的、有带孙子的、有下象棋的、有打太极拳的……
他们走过了自己或光彩或平凡的大半辈子,到了老年时,终于磨平了棱角,洗尽了铅华,与这个世界坦然和解,他们每天只是平平淡淡地过着如水的岁月,间或,可能还会在路上遇到你时,微笑着挥挥手,跟你打上一声招呼,
“嗨,小华,上学去呐?”
然而,
这一刻,自己面前这个神色萎靡,连喘气都像是很费力的老人,自己……
要杀了他?
华翔只觉得心头似有万钧重压,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法从刀鞘里,拔出那把刀来。
“砰!”
有轻微的疼痛感传来,他的背上,似是承受了一记袭击。
华翔转过身来,有个青铜的酒樽,正在地上滴溜滴溜转着圈……
“华雄!你在做什么?!”
董卓在石台上大声地呵斥着,
“现在,老夫要你,宰了他!”
“呼……”
华翔重重地舒了口气,到得此刻,他总算是彻底知道了,
昨夜,王允那两句语焉不详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
“一是,今夜会发生很多事情,明日你便会知道了,还请同志你,力所能及的话,救一下……”
“二是,那孙坚,乃是孙子后人,号称是江东猛虎,是自己人,还请同志你回避。万一避无可避,来日沙场之上,要记得分寸……”
……
华翔苦涩地笑了笑,
“原来,王老头跟我说的,竟然都是真的……”
但是,眼下,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救不救的,已经是奢侈的愿望了。
杀不杀的,看起来,我也没得选啊……
终于,
董卓的怒意渐渐攀升,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华雄,今日是疯了不成……居然连老夫的话,都敢置若罔闻?!”
董卓心里这般想着,他已经准备要抬脚走过去,好好地教训一下,今日这不知是发了什么疯的华雄……
“义父!”
吕布站了起来,远远的向着董卓抱拳,
“华雄他今日,许是有些身体不适,昨夜,孩儿曾拉着他,痛饮了一番……所以,孩儿想替他,为义父,杀了这袁隗。”
“哼,不必了!”
董卓放下了那只抬起来的脚,但还是拂袖说道,
“今日,你能替华雄杀个人,难不成明日,北线的虎牢关,南线的鲁阳,你吕布,能同时守得下来?”
“这个……”
吕布面有难色,但还是抱着拳,倔强地站在那里,没有坐下。
大厅里的气氛,
有些尴尬了……
……
终于,
在董卓再一次发飙之前,华翔开了口,
“奉先兄,不必了……”
他苦笑着转身,冲着吕布摆了摆手,
是啊,
不过是,该来的,总会来罢了,
这一切,只是躲也躲不过去的事情罢了……
然后,
他又转过身,昂首面对着石台上的董卓,
“启禀相国,杀个袁隗而已,华雄当然能做到,但是华雄,不愿意!”
“华雄虽然只是一介武夫,但是也知道,相国那日赐这七星宝刀给我……”
他扬了扬手里的七星宝刀,扬声说道,
“是为了让华雄在沙场之上杀敌的。因此,今日,要用这把宝刀杀这个手无寸铁的袁隗……”
“华雄,不愿意!”
“你……”
董卓像是一头发怒了的老虎,怒目圆睁,怒气冲冲地盯着华翔,
似乎,
下一刻,他便要从台上冲下来,撕碎了这胆敢忤逆了他的……华雄!
“好!”
这一刻,有一声不算宏亮,却足够清晰的叫好声,传了过来……
“啪、啪、啪……”
李儒鼓着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满面春风,
“李儒感谢华都督,李儒恭喜岳丈大人呐!”
“哼!”
董卓见叫好的人乃是李儒,虽有些不悦,但还是冷哼了一声,问道,
“文优,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哈哈,李儒恭喜岳丈大人,是因为,刚才华雄他已经亲口说了啊,他愿意去鲁阳,帮岳丈大人,杀了那孙坚、夺回来鲁阳!”
李儒扭头,笑眯眯地看着华翔,
“是不是啊,华都督,你的话,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额……”
华翔一头雾水,他眨了眨眼睛,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我说了吗?我没说吧……
我说的好像是,“我这宝刀,是用来在沙场之上杀敌”的意思吧……
不过,
李儒他非要那么理解的话……
此情此景,貌似、好像……
也能说得过去?
……
family,who knows?
家人们,谁懂哪?
我好像是……被那李儒,给坑啦!
这一刻,
华翔只觉得满嘴、满腹、满脑子,都是苦涩。
他扭过头,瞅了瞅这大厅里,他的“家人”们……
王允满脸阴霾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担忧!
这一刻,王允也是满嘴的苦涩,
“唉,我昨夜和他说的话,是不是影响到他了?今日,他为了不杀那袁隗,竟然连鲁阳那九死一生的危险差事,都给接下了!真是,我们的,好同志啊……”
牛辅满脸崇拜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敬意!
这一刻,牛辅是心绪澎湃啊,
“不愧是……我凉州第一勇武啊!三千打一万,对手还是那孙坚!就问你,除了我的好‘家人’华雄敢去,整个凉州军里,还有谁?!”
吕布满脸兴奋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赞赏!
这一刻,吕布是热血澎湃啊,
“哈哈,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如此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你小子是当仁不让、责无旁贷啊!”
当华翔把求助的眼光投向吕布,那家伙果然是……完全会错了意。
他还特地冲着华翔,亮了亮膀子上那健壮的肌肉,摆出来一个经典的秀肌肉的姿势。
随后,
唯恐华翔不懂他的意思,吕布还右手握拳,敲了敲左胸上健壮的胸大肌,又比划出个大拇指,冲着华翔抛了个眼神,
那眼神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你放心,这次的功劳,你哥我不跟你抢。真是,便宜你小子了”的意思……
真的,
这一圈看下来,华翔他……
更想哭了!
……
“哈哈哈!”
还没等到华翔真的哭出来,董卓开怀大笑地声音便传了过来,
他打那石台上又下来,来到了华翔的身边,满意地拍了拍华翔的肩膀,
“不错,很不错!不愧是我凉州公认的第一勇武,到了这关键的时刻,还是得看老夫的虎将……华雄呐!”
“呵呵……”
华翔苦着个脸,木然地笑了笑。
然而,
董卓显然是没有接收到华翔传递出来的信号,
他拉起了华翔的手,继续大笑着说道,
“如此,军情紧急,华雄你便下午就去点了兵,天黑之前,就出发吧!”
“早一点出发,早一点杀了那孙坚,早一点夺回来那鲁阳嘛……”
“老夫,就在这洛阳城里,为你摆下庆功宴,等着你凯旋!”
事已至此,
华翔也知道,此事已经再无回旋的余地了,便只好任由董卓亲热地握着他的手,咬牙说道,
“华雄……领命!”
……
这一刻,
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今日的会议,到此,该结束了。
李儒站在那里,
微笑地看着董卓亲亲热热地牵着华翔的手,眯成了一条缝的小眼睛里,满是温暖的笑意。
只是,
在他的眼底,一抹寒芒,一闪而逝,
“哼哼,华雄,你以为你躲得过我的美人计,就能平安了?这一次,我苦心为你备下的这个死局,你,还躲得过去吗?”
王允苦着脸,呆坐在那里,一筹莫展,
“糟糕了,华雄此番,危矣……”
张绣紧咬着牙,坐在张济的后面,
“该死,这个华雄,又出了一次风头!真希望,那孙坚真的能如传闻的那么厉害,好帮我,杀了这该死的华雄!”
蔡邕端坐在人群里,开心地笑了,
“哈哈,华雄此番,必死无疑!杀不了那董卓老贼,能让孙坚先杀了这华雄,也算是乐事一件啊……”
其余的人,
则要么是欢喜的,比如吕布,比如牛辅,比如蔡邕……
要么是,假装欢喜的,比如王允,比如,绝大多数,洛阳本土的文官们……
……
然而,
下一刻……
轻微的,微弱的一个声音,在大厅里响起。
那声音,不仔细听,或者坐得远一点的,根本就听不到。
但是,
那声音,在华翔的耳朵里,却是声若惊雷的一声巨响。直接,就把他震得,整个人……
都懵逼了。
“嗤”的一声,
那是……
锋利的宝刀,透体而入的声音。
董卓还在哈哈大笑着,他握着华翔的手,
华翔的手里,是不知何时,抽出了刀鞘的,寒光闪闪的,七星宝刀!
然后,紧紧的、稳稳的,
对着袁隗,捅了进去……
那一刻,
董卓那凶戾而又漠然的眼神,近在咫尺,似是在看着表情愕然的袁隗,又像是……
在盯着他华翔!
华翔只觉得,大脑之中,空白一片……
很快,
“噗”的一声,
董卓握着他的手,紧紧的、稳稳的,
又把那宝刀,拔了出来。
“噗通”!
宝刀离体,袁隗瘫到了地上,四肢畸形地抽搐着,表情痛苦而狰狞的……
吐着血。
……
周围,
响起的,
是抑制不住的惊叫声、哭泣声、轻笑声、口哨声、鼓掌声……
它们在华翔的耳朵里,杂糅成一堆混乱的音符。
董卓早就放开了他的手,扭头走回了那石台之上。
只剩下华翔,还独自站在那里,
他麻木的,把宝刀插回了刀鞘,
又低头看了看,脚边那具……尚在艰难蠕动着的,老迈的肉体。
原来,
人的血液流淌在地上,竟然是,渗人的黑色……
他又抬起了头,
失神的目光,越过了大厅,望向大门外。
那里,
硕大且耀眼的太阳,高高挂在天上,在院子里洒下,明媚的光芒……
院子周围的旗杆上,有灯笼,在随风飘荡……
还有,
几树不知名的春花,在半空中,在屋檐下,摇曳着,飞舞着……
……
远远的,
董卓府,
大门外,
有刀剑出鞘的声音,伴随着整齐嘹亮的口号声响起,
还有,
杂乱的哭喊声、尖叫声、求饶声,
以及,
微弱的,头颅砸向地面的声音……
这些声音,
它们,
远远的……
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