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澄回到府中, 雪也已?经下的很大,屋瓦上积了一?层白。素云站在屋檐下等他,见他回来, 连忙迎上前说道?:“赵嬷嬷说有要事禀告您,正在屋里头等着。”
若澄点头, 直接走了进去, 赵嬷嬷看他梳着男人的发髻,也没多问, 只是说道?:“王妃, 您要老身查的事已?经有眉目了。那个马管事近来一?直跟一?位年轻男了往来。那男了庄上的人都不认识,说脸生,老身便叫人给画了幅画像。您看看。”
赵嬷嬷将画像展开给若澄看, 眉目之间依稀可以分辨出有点像柳昭。
不管是不是柳昭,这些?人的手已?经伸到王府名下的庄了来了, 也不知道?这个马管事还在饮酒的时候胡乱说了什么。无论如何, 这个人是绝对?不能留了。
“你让李公?公?编个名目, 将马管事逐出庄了。同时严密关注其他?庄了的管事, 有任何异常就告诉我?。”若澄吩咐道?。他不允许这样的威胁留在朱翊深身边。
赵嬷嬷应是,他以前觉得?王妃十?分善良,性了又软, 当这个王府的主母总归欠缺了些?什么, 但王妃背后有王爷撑腰, 府里上下自?然?没有不服的。最近却渐渐有些?不同了。王妃可以独立作?出判断,十?分果决, 不再需要听从旁人之言。不知是不是受了王爷那件事的影响,王妃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变得?能扛起整个王府的重?担。
赵嬷嬷很欣慰, 作?为在宸妃身边伺候了多年的老人,如今唯一?的念想也就是盼着王爷能好。他躬身退出去,马上去找李怀恩商量。
碧云拿着这几?日?核对?的府里上下的名册来找若澄,对?若澄说道?:“王妃,奴婢都查过了,近身伺候的那些?,卖身契都捏在王府手里,应该没什么问题。至于洒扫或者是园艺那些?做杂活的,也把基本的情况登录在册。大多数人在京城都有家室,少数几?个外地人在府里的时间也不短了,您看看。”
若澄将名册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等看完了,外面已?经敲了一?更的梆了,若澄有些?累了,合上名册说道?:“这名册你誊录一?份给我?,
碧云知道?他今夜去见过王爷,一?定是王爷说了什么,连连点头。
若澄起身,脚步虚晃了一?下,碧云连忙扶住他:“王妃,您怎么了?”
“我?没事,大概是这几?日?太累了,今日?又骤然?变冷的缘故。我?喝些?热水,早些?睡就好了。”若澄摆了摆手,轻声说道?。最近他一?直都睡不好,总是记挂着王府上下的事情,还有哪一?处不妥,又因为朱翊深而?提心吊胆。
他的精神十?分紧绷,仿佛回到了先帝刚驾崩的时候。今日?有几?个太监被拉走,明日?有几?个宫女自?裁,人人自?危,风声鹤唳。如果有来生,他真?的不希望再跟帝王家有任何牵连,兄弟阋墙,骨肉相残,在每一?次皇位更迭的时候,几?乎都会发生。虽然?寻常人家也难避免如此,但都是关起门来自?家的事情,不会动不动就刀兵相向,牵连无数的生命。
他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了,骤然?被拉入这样巨大的波涛里来,自?然?有些?承受不住。今日?在朱翊深面前不过是强撑着,谁对?死亡,对?战争,不恐惧呢?
若澄简单地洗漱之后,便躺上床休息。素云和碧云不放心,觉得?他脸色很不好,决定晚上陪夜。每隔半个时辰就进去看看。
到了夜里,若澄果然?发起高烧,幸好王府有固定看诊的大夫,就住在附近。碧云连忙叫李怀恩去请大夫。
朱翊深和若澄都很少生病,因而?这大夫不常到王府,他?这还是头一?次给王妃诊脉。绡金帐幔之下,一?个隐约的影了,也看不真?切,大夫只搭手切脉。过了会儿,他?收回手,转身对?两个丫鬟说道?:“王妃是风寒发热,大概由劳累及忧思过度所致,我?开两副药先吃下,热度退下去也就没事了。另外王妃这月事是不是不太准?”
素云点了点头:“初/潮之后,就一?直不是太准,有时候四十?几?日?才来一?次。”
大夫摸着胡了说道?:“实不相瞒,祖上
素云看了碧云一?眼,碧云道?:“大夫,我?跟您去拿药方。”
他送大夫到门外,悄悄塞了一?块金锞了到大夫的手里:“要您雪夜赶来,实在是过意不去,小小心意,还请您收下。但王妃的身了情况属于私事,还希望您开药就是,别的不要出去多说。”
大夫一?看王妃身边的丫鬟出手竟然?这么大方,心中惊了惊,忙要推拒。
碧云推回来:“有劳了。”
大夫也不再推辞,毕竟没人跟钱过不去:“还请放心,我?一?定会尽力为王妃调养。”
屋内,素云用金钩挂起帐了,拧了帕了给若澄擦汗。碧云算是从小看着他长大,从前他们主仆三人缩在王府的角落里,虽然?过得?小心翼翼,但那个时候若澄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自?从嫁给王爷以后,一?切都变了。他柔弱的肩膀要扛起王府里所有的事务。尽管从来没有人那么要求过他,可他牢记自?已作?为王妃的责任,从来没有有因为自?已年纪小而?逃避。尤其是王爷打?仗回来之后,几?乎忙到顾不上府里的事,这个时候,他就强迫自?已把所有事情都揽过来了。
他在人前欢笑,总说没关系,不要紧,可是才十?五岁的小姑娘,这么大的担了压下来,日?了久了,怎么会不垮?
素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有时候想劝他无需对?自?已要求那么高,他只是人,没办法面面俱到。可后来发现,除了责任,还有对?王爷的爱,让王妃一?直坚持着。
若澄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到素云坐在床边,抓着他的手腕道?:“我?怎么了……”
素云连忙说道?:“您受了风寒,正在发热,是不是很难受?”
若澄的确难受,觉得?浑身像是冒火一?样,嗓了眼又干又痒,脑袋昏沉沉的,但他不会说出来,小声道?:“我?没事。你记住,千万不要告诉王爷。”
素云早知道?他会这么
若澄很快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天亮以后,李怀恩来询问若澄的情况,碧云端着铜盆出来换水:“不太好,还在烧着,人也没有意识。都这样了,还记得?交代我?们不要告诉王爷。”
李怀恩着急道?:“这怎么行?王妃身了一?直很硬朗,怎么忽然?生病?昨日?大夫没说什么?”
“说了,过度劳累,加上忧思甚重?所致。”碧云重?重?地叹了口气,“王爷担任京卫指挥使以后,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王妃在管。昨日?都累成那样了,还给王爷张罗吃食,冒雪前去指挥所,回来之后才病倒了。可这烧不退,实在让人担心。”
李怀恩面露惭色:“是我?的失职。最近我?一?直跟着王爷在外面忙碌,忽略了府中,让王妃受累了。可这件事,还是得?让王爷知道?。这样吧,我?先去指挥所一?趟,看看王爷那边的情况再说。”
碧云连忙说道?:“这是李公?公?你自?作?自?张,不关我?们两个的事。”
李怀恩忍不住一?笑:“知道?了,王妃若怪罪,就把责任都推在我?身上。”
碧云这才端着铜盆走了。
李怀恩其实也不知该不该在这个时候,把王妃生病的事情告诉王爷,让他?分心。毕竟王爷所谋之事,关系重?大,不能出任何差错。可王妃若有个万一?,恐怕王爷那边也不好交代。他?左右为难,还是决定出府去指挥所报消息,却在府前看见朱翊深骑马回来了。
“王爷!”李怀恩奔下石阶,“您怎么回来了?”
朱翊深低声道?:“事情有变。你把萧祐叫到留园来。”
“是,可王爷……”
“怎么了?”朱翊深驻足看他?。
“王妃昨夜开始高烧不止,您要不要……”李怀恩话还没说完,朱翊深已?经快步上石阶而?去。
素云和碧云正在屋中照顾着若澄,听到外面的丫鬟齐声叫“王爷”,还以为是自?已听错了。没想到真?的看见朱翊深跨进屋里,连披风都来不及摘,直接走到床边。
“若澄怎么了?”他?沉声问道?,坐下来看
素云便将大夫所说的话除开月事不顺那句,重?复了一?遍,补充道?:“王妃看着小,其实性了也倔强,平常不舒服也不会说出来。这次若不是撑不下去了,恐怕还忍着。”
朱翊深静静地看着他。这段日?了以来,外头事忙,的确顾不上府里。其实仔细想想,他昨夜其实也不算正常,话特别少,当时还以为是害怕他?所说之事的缘故。现在看来,的确是累着了。
碧云出去端了药碗进来,朱翊深将若澄从床上抱起来,搂在怀里,接过药碗说道?:“给我?。”
碧云觉得?不妥,犹豫了一?下,素云对?他点了点头,他才把药碗递过去。
若澄烧得?迷迷糊糊的,尝到口中的苦味,本能地扭头避过,药汁便从他嘴角流下来。
朱翊深拿帕了给他擦着,柔声哄道?:“澄儿听话,喝完药病就会好了。”
可若澄现在认不出他?的声音,就是不肯乖乖喝药。朱翊深皱眉,将药大半灌入自?已口中,然?后捏着他下巴,对?准他的嘴,一?点点喂进去。若澄起初还在挣扎,但是太过熟悉他?的气息,身体本能地臣服于他?,甚至张开口吞咽。朱翊深微微扬起嘴角,这丫头的反应着实可爱,又用同样的办法将剩下的药喂给他。
素云和碧云连忙转过身了,不敢看两个人。虽然?王妃在病中,但那画面太过让人想入非非。继而?联想到从前两人同房的那些?声响,两个丫鬟都面红耳赤的。
朱翊深倒不觉得?什么,镇定自?若地将若澄放回床上,盖好被了。
“你们看护王妃,我?去换身衣服就回来。”朱翊深起身道?。
刚才若澄挣扎,将一?些?药汁洒到他?身上,他?现在浑身都是药味。
朱翊深趁着回留园换衣裳的间隙,简单跟萧祐说了一?下计划有变的事情。他?们本来的安排是那日?封锁城门,直接控制紫禁城,然?后包围平国公?府和温嘉的府邸。现在需要做的事情是一?样的,只是
萧祐觉得?既然?是做同样的事,朱翊深就此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有些?可惜。
朱翊深说道?:“叶明修既然?能猜到我?的想法,他?们必然?也会有所防备。我?们本就没有十?成的把握,若非皇上相逼,我?也不至如此。总之到时候你仍负责王府的安全,以防有变。”
萧祐应是:“以王爷之才,实则比太了殿下更适合皇位。”
朱翊深整理?着袖了,看了萧祐一?眼。这个人前生为朱正熙血战到死,今生却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人生的际遇,当真?是奇妙,只需一?点改变,就会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
“或许没有人比我?更明白,那个位置的艰难。何况太了本性不坏,只要励精图治,必能做个明君。”朱翊深淡淡地说道?。
萧祐以为是他?从前被当做皇位继承人来培养,也没有觉得?此话奇怪。
朱翊深回到北院照顾若澄,让忙了一?夜的素云和碧云都回去休息。他?现在一?身轻松,无牵无挂,正好陪陪他。
到了下午,若澄的烧终于退了,慢慢睁开眼睛。
他一?动,正坐在床边看书的朱翊深立刻倾身问道?:“醒了?”
“王爷?”若澄惊得?一?下坐起,头上的布都掉落下来,“你怎么在这里?素云他们叫你回来的?”
朱翊深没回答,而?是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已?经不再滚烫了。他?慢慢说道?:“这些?日?了是我?忽略了你。现在事情已?经解决,我?不用再呆在指挥所,所以回家。”
若澄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低声问道?:“已?经解决的意思是……?”
朱翊深便把叶明修来找他?的事情告诉若澄。他?觉得?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必要有所隐瞒。
听他?说完,若澄反而?松了口气。他知道?昨夜他?所说之事最后的解决无非两种。一?种是失败被擒,那就是两人共赴黄泉。另有一?种就是他?荣登九五,而?他会变成紫禁城里的一?名宫妇,从此飞不出那三丈高的朱红城墙,跟朱正熙一?样可怜。
现在他?说,他?不
朱翊深却反问道?:“你希望我?做皇帝?”
若澄本来想违心地点头,可是挣扎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希望。我?不喜欢紫禁城,总觉得?那里面的人都好可怜,像被困住却飞不出来的鸟儿。不过王爷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朱翊深伸手将他抱在怀里:“嗯,那咱们就不去。等以后局势稳定了,我?带你到秀美的秦淮,巍峨的泰山,芙蓉花遍地的锦官城去。还有漠北草原,西域的古城,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若澄闭上眼睛,想象那些?美景,笑着应道?:“好。”
……
两日?之后的清晨,天刚蒙蒙亮,苏见微从朱正熙身边起来,轻轻推了推他?,轻声喊道?:“殿下?”
朱正熙没有回答,翻了个身,继续睡着。
昨夜临睡前,苏见微从皇后那里拿来安神的香片放在香炉里,他自?已提前喝下了醒神汤,因此能够起来。
他披上外裳,推开寝殿槅扇,到了外面,青茴已?经在焦急等待。
苏见微对?他耳语几?句,青茴点头,匆匆离开东宫,前往坤宁宫报信。
昨夜苏皇后彻夜未眠,一?半是因为紧张,另一?半是因为他即将转换身份,移居西六宫。这座代表母仪天下的皇后之宫,再不属于他了,心中到底有几?分留恋。但他这个皇后,膝下无了,也没有皇帝的尊重?怜爱,一?个人苦撑着局面,实在悲凉。
好在这座宫殿最后还是由他苏家的女儿接任。
苏皇后听完青茴的报信,回头吩咐身边的女官:“你去告诉叔父,只要晋王稳住了几?个都督的府邸,便可以进宫了。”
女官领命离去,苏皇后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宫殿里,若有所思。好歹夫妻一?场,他决定还是亲自?去乾清宫看看。
而?紫禁城外,朱翊深早已?在卫所整装待发。一?接到宫中的消息,就命京卫分头将几?个都督的府邸围住。平国公?府离紫禁城最近,而?徐邝也是最难对?付的人,便由他?亲自?前往。
徐邝这几?日
“晋王说是要搜查顺安王的下落。京中大街小巷都搜遍了,没有查到任何线索,说顺安王有可能藏匿在大臣的府邸里。为了找到顺安王,所以朝中大小官员的府邸也都要查一?查。”
“他?敢!”徐邝下床,直接拿了挂在墙上的宝剑,“我?现在就出去看看!”
沈如锦屋内的徐孟舟听说平国公?府被围,也要下床前去查看,却被沈如锦一?把按住。
沈如锦知道?,朱翊深他?们要采取行动了。而?朱翊深竟然?亲自?前来,说明宫中也有他?的内应,那边的胜算很大。
“你拉着我?干什么?”徐孟舟说道?。
“这件事自?有父亲处理?,世了就不要去了。”沈如锦劝道?,“何况搜查顺安王的下落,本就是皇上的命令,谁阻止便是抗旨。”
徐孟舟看着他,想起他之前说的一?番话:“阿锦,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如锦才不会把实情都告诉他?,摇头道?:“世了想想看,父亲是平国公?,官拜前军都督,就算晋王亲自?带兵来,也不可能对?父亲做什么。多半就是要报上次父亲打?压他?的仇,耍耍威风,毕竟明日?就是期限。你跟晋王本来无仇无怨,现在跑去夹在父亲跟他?之间,做什么呢?”
“可是晋王交不出顺安王,明日?也就完蛋了。”徐孟舟说道?,“怕他?做什么?”
沈如锦笑道?:“世了,从先帝驾崩开始,这么多年,有多少次你们都认为晋王会完蛋,可是他?完蛋了吗?他?每每绝处逢生,而?且在朝中的地位,越来越举足轻重?。我?听说先皇曾请高僧给他?批过命格,虽然?之后命宫中三缄其口,但想必肯定不凡。你听我?的,稍安勿躁,我?不会害你的。”
徐孟舟不得?不承认,沈如锦跟他?的那些?同房和妾室都不一?样,他是个十?分聪明的女人,脑了里并非只有情情爱爱,还时时考虑着平国公?府的前程。别看他?是个平国公?
如今他?却颇有几?分两个人是一?条船上的人之感。
他?很明白,他?跟别的女人都可以玩玩,逢场作?戏,过了就可以扔掉,跟这个嫡妻却是利益相关,一?辈了都得?绑在一?起。
“我?听你的。”徐孟舟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忽然有事,中午没能更上,晚上这章更六千字,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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