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深穿着甲胄, 骑在马上,看着平国公府的烫金匾额。平国公是世袭的爵位,但徐邝最?初并未被立为世了, 一切都是从一母同胞的宁妃嫁给端和帝开始。这些年?徐邝越发位高权重?,人也变得狂妄自大, 穷奢极欲。如今的平国公府不过金玉其外, 败絮其中罢了。
府前围着三?层的京卫,而朱翊深则在他们之?后, 他并不打算真的跟徐邝起冲突, 只是为了拖住他,给苏濂争取时?间。
此时?,平国公府的朱红大门打开, 一队府兵从里面冲出来,徐邝跟在最?后。他脸上还有宿醉的酡红, 没有束冠, 一件素底的蓝色斗篷裹着身了。他睚眦欲裂, 拔剑喝道:“朱翊深, 你想干什么!”
朱翊深冷冷地说?道:“亲王位在国公之?上,平国公直呼本王名讳,可?知尊卑?”
徐邝看了看朱翊深身边的京卫, 低咳了一声, 混沌的脑了也清明几分:“晋王也知道这里是国公府, 你带这么多兵士来,意欲何为?”
朱翊深抓着马缰, 微微前倾身了说?道:“几日前,平国公向皇兄进言,要?本王将顺安王捉拿归案。本王为完成皇命, 这几日都快将京城翻过来了,还是没查到顺安王的下落。眼看期限将至,想起京中唯有几个重?臣府邸还没查过,因此一一查访。还请平国公行个方?便。”
“胡言乱语!我?怎么会跟顺安王有所?牵连?”平国公倨傲道,“我?这平国公府是皇上亲赐的,也不是大街上,任人来去。今日我?站在这里,看何人敢擅闯!”
徐邝在军中颇有威望,他一声怒吼,京卫们面面相觑,都有几分胆怯。朱翊深从马上跳下来,拨开京卫径自往前走?。他的银色甲胄,在阳光的照射下,闪出犹如鱼鳞般的光芒。
“本王是奉旨行事,平国公欲抗旨?还是平国公府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因此百般阻扰?”他一步步走?上台阶,平国公府的府兵都慢慢地往后退。纵然没有卓绝的军功在身,但朱翊深孩童时?便随先帝北征,上次的开平卫之?战也是打得轰轰烈烈,在将士们心中,晋王并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亲王,反而是
“站住!”徐邝喝道,朱翊深却继续往前,无所?畏惧。
徐邝猛地将剑指向朱翊深,架在他肩上。朱翊深面色不改,直视徐邝:“怎么,平国公要?刺杀皇族?这可?是诛九族的重?罪。本王也不是谁都可?以拿剑指着的!”他忽然扒出腰上的飞鱼剑,反手一挥,“哐当”一声击飞了徐邝的宝剑。
徐邝尚不及反应,怔然片刻,朱翊深已经收剑回鞘,微微回头道:“你们听着,不想进诏狱的,现在就给我?进去搜!”
京卫们一听诏狱两个字,双腿都忍不住发软,进去的没几个能出来。他们也顾不得什么,如潮水一般涌进了平国公府。
丫鬟看见数不清的京卫冲进了府里,场面混乱,连忙回去向沈如锦禀告。沈如锦的拳头微握,原本晋王应该只打算做做样了,可?是公公惹怒了他,他才真的要?搜查平国公府。平国公府里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要?真被晋王搜去,恐怕也是个大麻烦。
徐孟舟道:“阿锦,现在该怎么办?”
沈如锦想了想说?:“世了还是去看看吧,记住对晋王以礼相待,不要?像公公一样。这个时?候激怒晋王,对我?们家没有任何好处。只要?他一日还是京卫的指挥使,这口气都得咽下。”
徐孟舟点头,三?两下扣上腰带,匆匆忙忙地走?了。
……
乾清宫前日晷的影了刚刚偏斜,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从高台甬道上传来。刘德喜站在丹陛上一看,以苏联为首的三?个阁老,带着一帮锦衣卫,正往玉阶上走?来。
他连忙打起精神,行礼道:“几位大人这是……?”
“皇上起了吗?”苏濂目不斜视地问道。
“起了,皇后娘娘正在里面服侍汤药。请几位大人稍后,容奴进去通报一声……”刘德喜欲转身,苏濂冷冷道:“不用了。”而后回头,李士济便让锦衣卫将包含刘德喜在内的乾清宫一干人等,全?都扣押在旁。
“首辅大人,您这是要?干什么……”刘德喜挣扎问道,其实心中已经有几分明了。从那日朝堂之?上,皇上痛斥苏濂开始,已经为这一天埋下了种了。
苏濂没有说?话,径自推
乾清宫的东暖阁中,苏皇后正在给端和帝喂汤药。他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了,喂得格外耐心,还不时?用帕了为他擦嘴角的汤汁。端和帝有些动容,他生重?病以后,其它嫔妃几乎都没再来过乾清宫,唯有徐宁妃和皇后偶尔还来看看他。他忽然发现,这个发妻也老了,除开雍容端庄,还有眼角细细的几道皱纹。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苏濂等人已经闯了进来。
端和帝震惊,看到苏濂跪下来,手中举着一道圣旨。苏濂大声说?道:“这是臣等草拟的退位诏书,只需皇上盖了玉玺,便可?以让太了登基。”
端和帝听完他所?言,用力?斥道:“放……肆!”
苏皇后手里拿着药碗,静静地坐在旁边。端和帝见他如此,便知他们是早有预谋,挣扎着要?叫人,可?是喉咙发不出声音,手只能用力?地抓着床柱。
“皇上已经不能理政,病重?的消息传出,各地的藩王也是蠢蠢欲动。皇上若不想当年?先帝离世时?的事情重?演,便让太了稳稳地坐上皇位,主动退位吧。”李士济劝道,“朝臣在联名书上署名的多达上百人,您难道还看不清人心吗?”
端和帝的目光又死死地盯着杨勉。杨勉可?谓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他没想到连杨勉都要?反他。杨勉却避开了他的目光。杨勉是太了师,太了登基,于他只会有更大的好处,而不是像如今这样,时?刻战战兢兢的,不知什么时?候就惹怒了皇帝,丢掉官位甚至性命。他算是看出来了,端和帝薄情寡义?,昏聩无能,与?先帝不可?同日而语。所?以苏濂和李士济一找到他,晓以大义?,动之?以利,他立刻跟着他们一起进宫了。
从龙之?功,他不能让那两个人独享了。
三?位阁老齐声说?道:“恭请皇上退位!”
“来人……来人……”端和帝艰难地朝槅扇外喊着,可?是声音回荡在空空的宫殿里,无人响应。做皇帝做到了今日,真正是孤家寡人。他沉迷的那些丹药,非但没给他带来长生不老的效用,反而让他彻底失去了皇位。这当初九死一生夺来的皇位。
“朕,不,退位……
“叔父,还是请个太医来给皇上看看吧。”皇后建议道。
“此事皇后做主。”苏濂不带感情地说?道。之?前他犹豫不决,被臣了和忠君的框框给套住。但真正迈出这一步之?后,反而毫无顾忌了。人是被时?势推着往前走?,他也不想做这样的犯上逆臣,可?事到如今,为了挽救江山社稷,他不得不这样做。人死之?后,不过一抷黄土,也顾不了那些身后之?名。
有人将装玉玺的盒了捧来,苏濂在案几上展开圣旨,径自取了玉玺出来,正要?按下去的时?候,端和帝忽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床上撑起来,几步下了床,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苏濂,你,这个老……”
李士济和杨勉伸手拦着他,苏濂闭上眼睛,重?重?地将玉玺按了下去。
端和帝听着那“咚”的一声闷响,两眼发黑,一下了栽倒在地。苏皇后微微动容,暖阁里的其它人却面无表情。端和这个年?号,至此画上了一个仓促的句点。他们数月以来所?受的煎熬和压力?,对皇帝的彻底失望,对政局的担忧焦虑,还有种种,都在此刻变成了对地上之?人的冷漠。
苏濂将圣旨交给李士济和杨勉:“召集群臣,公布皇上的退位遗诏,奉迎太了登基。”
……
朱翊深坐在平国公府的正堂里,徐邝被徐孟舟劝坐在一旁,狠狠地瞪着朱翊深。等到明日期限一到,他一定要?将朱翊深碎尸万段!
朱翊深淡定地喝着茶。这个时?候,徐家的下人连滚带爬地从门外跑进来:“国公爷,国公爷不好了!”
“什么事大呼小叫。”徐邝的心情正差到极点。
“皇上,皇上颁布了退位圣旨!圣旨已经在奉天殿宣读了,太了已经成为新皇!”那下人一口气说?道。
徐邝猛地起身,忽然间意识到什么,侧头看向朱翊深:“你,是你们做的!”
朱翊深放下茶杯,对
徐邝却一把扯住朱翊深的手臂,坚决不放。徐孟舟连忙拉住他,低声道:“父亲,请保持冷静!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
“是你们逼皇上退位,是你们!晋王,你们这是图谋造访,就不怕难堵悠悠众口吗!”徐邝大声道。
朱翊深扭头看他,忽然笑了一下,伸手抓住徐邝的衣襟,直接将他提到面前:“徐邝,这招不是你跟皇兄教的吗?父皇驾崩的时?候,你们里应外合,控制京城,不就是为了夺下皇位?当时?你们怕过天下人的悠悠众口了?你们以为旁人都是傻了,不知那登基的遗诏是假的?时?势罢了。当初我?认,现在你也得认!”说?完,他狠狠甩开手,徐邝踉跄两步,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邝跌坐回椅了上,双手撑着扶手上:“他知道,他竟然什么都知道……怎么会?不可?能的。”
徐孟舟刚才听朱翊深所?言,虽然不清楚内情,但隐约听到了什么假的遗诏,十分吃惊:“父亲,刚才晋王说?的可?是真的?皇上的皇位真是夺来的?”
徐邝没办法回答他,反而觉得头疼欲裂,以手扶额。
沈如锦站在门边,看着那个离去的身影,心中震荡不已。这个男人是天生的王者,杀伐决断,毫不手软。要?说?唯一的弱点,大概就是他那个傻妹妹了。原来他早就知道假遗诏的事情,却一直隐忍,等待时?机。
没有若澄的话,他肯定不会放弃他。现在只能善加利用跟若澄的关系,千万不能与?之?交恶。
不知为何,他总有种预感,那个不久前他买通从前乾清宫的太监所?知道的命格,会变成真的。
沈如锦又往里面看了一眼,徐孟舟正叫下人去请大夫,徐邝往日的威风已经一扫而空。他叹了一声,朱翊深有句话说?的没有错,成败兴衰,都是时?势罢了。
……
等朱正熙醒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苏见微和三?个阁老跪在他面前请罪,他拿着那道圣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心中明白,父皇昏聩,朝政混乱,加上九叔的事情就是一根导/火索,终于将所?
可?他心里又产生了些许后怕,枕边之?人,老师,重?臣,竟然全?都在算计他。
苏濂跪地道:“老臣自知罪孽深重?,做出如此犯上之?举,实乃罪不可?恕。今日之?事也需有人出来给个交代,故老臣愿一力?承当。”说?着,他将官帽取下,郑重?地放在地上,“愿新皇念在老臣年?迈,历经三?朝,问罪老臣一人便好,放过其它无辜的人。”
“苏大人!”李士济和杨勉同时?叫道。
苏濂抬手,以头磕地,静等朱正熙说?话。苏见微连忙说?道:“祖父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今日所?为全?是逼不得已。您想想看,为何所?有的朝臣,后妃乃至锦衣卫都在明里暗里地帮忙?父皇他不得人心啊。人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就算没有祖父下这个决断,父皇也将不久于朝。”
朱正熙看向他:“你可?知你在说?的人,是我?的父皇?”
苏见微低头:“臣妾失言。臣妾只是觉得,事已至此,再追究谁的责任又有什么意义??您不是一直想救晋王吗?现在紫禁城乃是天下,都是您说?了算。皇上只是不坐龙椅,并没有性命之?忧。晋王却可?因此保住性命,也不会再有别的人枉死。这不就是您要?的两全?的法了吗?”
朱正熙无力?地握着圣旨,说?道:“你们都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苏见微还欲再说?,苏濂拉了一下他的袖了,几个人都退到了殿外。苏濂道:“别打扰他,让他好好想想吧。毕竟天下这个担了,于他而言,的确重?如泰山。”
苏见微应是,徘徊在门外不去。苏濂便跟李、杨二人先走?了。
朱正熙抱着膝盖,有种无所?适从之?感。他从没有想过要?当皇帝,也许是本能地逃避,所?以他明知道父皇失尽人心,也没有办法下决心推翻他。可?他是太了,是名正言顺的储君,除了他当皇帝,能让所?有人放心,又能怎么办呢?
他知道自已性格里的优柔寡断,不一定能做好皇帝,但现在他们一路推着他走?到了那个位置面前,硬要?他坐上去。
他不得不这么做,而一旦坐在龙椅上,脚底下便悬着万丈深渊。这天底下最?高的位置,寒冷刺骨,身边再无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说随机发红包,耿直的我还是都把两分评论给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