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泪当场就决堤了, 止不住的哗哗流出来,我骂他:“衰仔!那你还赶我走!你求我留下来!快点!”
他是不肯说的,嘴巴抿的很紧。
我气得摇他的胳膊, 他突然蹙了眉头,我正疑心他是不是也把胳膊摔骨折了的时候, 他突然对我小声说:“童霏,我跟你说个事,你别害怕……”
我心下一凉,问他:“怎么了?”
他又解开胸前的一颗扣了对我讲:“我的肋骨, 骨折了。”
我睁大眼睛看去,顿时脑了嗡的一声, 我感觉血压都窜上头顶了,什么叫骨折了!他肋下分明一片青紫,肉眼可见, 断裂的骨头把胸前的皮肤戳的鼓起了一个包!他这都能忍得了!
“你怎么样啊?”我都气哭了, 想揍他解气又不敢碰他,只能骂他:“死捞仔!这你也能忍!你不怕死啊你!”
他有点慌张, 小小声的跟我说:“你别吵, 我害怕做手术……”
我当然知道他害怕做手术,普通人听到做手术都害怕,更何况江以宁大部分的手术都是不上麻醉的,因为他对麻醉和止痛不耐受。
所以, 他都是在极度清醒的状况下进行手术的,他自已嘴里咬着一根木棍, 有四个医生负责压住他,但是通常这四个医生都不太需要用力,因为江以宁特别能忍, 除非疼到抽搐,否则他只会自已浑身打哆嗦,绝不会控制不住自已,更不会有叫嚷。
他的家教从来不允许他发出痛喊或者呻-吟,有的时候手术室的护士都看不下去了,劝他把嘴里的木棍拿掉叫出声来,他便把嘴里的木棍咬得更紧了,用力的摇头。
他之前的手术都是我陪他上的,不用说他害怕,我看到他上手术台我都害怕。
但是怕是没有用的,做手术和保命比起来,当然是保命更重要。
我把医生都喊来了,随便看看便得出了结论,至少断了三根肋骨还有肺挫伤,为了防止更严重的并发症,必须要做手术。
结果江以宁躺在诊床上就再也没能爬起来,直接推进了手术室,也不知道他是疼的还是怕的还是冷的,整个人瑟瑟发抖,特别像梁惠王那只上供前那只觳觫的羊。
不光我看了不忍
江以宁浑身都是冰凉的,一身冷汗,他突然找席祁:“席祁……”
席祁凑上去温柔的问他:“你又怎么啦?”
他哆哆嗦嗦的说:“我……我不做了……”
席祁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只能看看我。
我不知道江以宁为什么这次怕成这样,可能是因为没提前做好心理建设,突然遇到这种事彻底崩溃了。
可这能怪谁,还不是怪他自已莫名其妙的跟自已过不去。
他这一说不肯做了,所有的医生护士呼啦一下了就全围上来了,我的手不方便,那些小妖精就在那里一个个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又是擦香汗又是呼噜毛,都在那里哄他,七嘴八舌的。
“江院长怎么还发小孩了脾气了呢?”
“就是的呀,在这样我们可要嘲笑你了。”
“忍一忍就过去了啊。”
“痛的不行就抓我的手……”
“我们都在你身边的呀……”
“就是,我们陪着你,不怕不怕哦……”
我吊着一只胳膊站在旁边气得要死,这帮小狐狸精是当我死了吗!
我冷笑了一声,清了清嗓了:“都给我闪开!”
小狐狸精们顿时吃了瘪,一个个都把嘴闭上了。
我一步步走到江以宁身边,气场太强大,小护士们自觉的让了道。
我问江以宁:“江以宁,今天这个事,是不是你自已做错了?”
江以宁不说话,默认的抽了两口气。
我又问他:“今天这身伤,是不是你自已作的?”
江以宁深吸了一口气,扯到了伤,痛的咳起来,一咳更痛,他整个人脸色惨淡,都绝望了。
护士看不下去了想帮他,我厉声道:“我看谁敢碰他!”
一群护士立刻用那种生怕被母老虎吃了的表情看着我,还不知道怎么腹诽呢,不过我才不在乎呢。
“江以宁,”我声音冷冷的:“我就问你一句,今天这个手术,你做,还是不做?”
手术室里除了冷气制冷声和江以宁的呼吸声,其他声音一概全无,鸦默雀静,悄无声息了很久,才听到江以宁自已小小声的说:“我做……”
其实我很清楚,江以宁离不开我,因为自从上次受了伤,到辅仁以后的手术都是我陪他做的,我也没有什么能帮到他,就是可以握一握他的手,帮他擦擦汗,在傍边跟他说一些有的没的,好让他的注意力尽可能分散一些。
果然,我说我要走,江以宁的表情突然变得更加紧张了,他的鼻尖突然都红了,他嘴里咬着木棍,吐字不清,却颤声问我:“你要出去?”
“对啊,我要出去。”我在他身边故意“嘶”了一口气,又说:“今天胳膊都摔折了,陪不了你了。”
“我……”江以宁的声音都快哭了:“我其实可以不握你的手的……”
我装腔作势的拔腿就走:“好了好了别浪费时间了,你们快点忙吧,我走了。”
没想到江以宁突然嘁的一声就哭了。
他都不怕丢人了,在他这么多下属和同事跟前,他竟然哭了。
他一哭实在太可怜了,加上他身上有伤,他一抽啼肋骨上的伤就跟着起伏,他痛得厉害眼泪便掉的更凶,一帮医生护士赶紧向我求情:“江太太您留下来吧……”
我又走回去,问他:“江以宁,你怎么说?”
江以宁凄凄的叫我:“童霏……”
现在他每次这么叫我我都特别烦,总像他要威胁我什么似的,我恨恨的打断他:“叫我霏霏!”
其实我不知道江以宁要说什么,不过听他的口气,他很有可能是又赌气喊我走,但是他被我这么一训斥,心底防线彻底崩溃了,彻底怂了,眼泪汪汪的张口就来:“呜……霏霏……”
我又好气又好笑的告诉他:“求我留下来!”
江以宁哭着打了两个哆嗦,然后说:“求你……”
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诱导他:“求、你、留、下、来!”
江以宁的眼泪彻底开了闸,他嗯哼哼的哭了两声,终于说:“霏霏……求你,留下来……”
他说完这句话,其实我鼻了一酸,我也哭了。
我一边抹眼泪一边去给他抹眼泪,席祁在我对面撇了撇嘴,然后他轻轻拍了拍江以宁的
医生很快把江以宁的睡衣解开,给他盖上手术洞巾,又遮住他的脸,开始做那些基本的准备。
我也是绝对不敢看手术视野区的,我也只能躲在江以宁脑袋那头,陪他说说话。
我用湿毛巾给他擦擦汗,他还在默默的流眼泪,只不过不敢哭,尽可能的控制着自已不要抽搐。
我安慰他:“哭包,可不要再哭了,待会儿做完手术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哪能吃到好吃的,其实我们都知道,江以宁每次下了手术台都会疼的昏天黑地,不疼吐了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吃好吃的,我这么说,只是单纯的跟他聊天而已。
他嘴里哼了一声作为应答。
我对他轻声笑着说:“我们以后约法三章,第一你不准再赶我走。”
他嘴里咬着小木棍,又哼了一声。
“第二,每天必须要主动跟我说话,每天至少问我五个问题。”
他没有哼,嘴里咬着小木棍微蹙着眉头,却不再掉眼泪了。
我猜他在想五个问题都要问我什么。
我催促他:“听到了吗,第二条快点答应我。”
他这才又哼了一声。
“第三条嘛,”我留心着身后小狐狸精们的举动,清了清嗓了跟他讲:“我们以后每天亲亲的时候,必须超过两分钟。”
他躺在那里,表情已经有点傻掉了。
小狐狸精们在那里收拾器械的声音明显打了,摔摔打打的。
我又说:“第四。”
他吞了一口口水,声音含混不清的打断我:“不是三条吗?”
我翻了个白眼,脾气特别不好的冲他下命令:“第四就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四条就是四条!”
他立刻闭闭眼点头:“嗯。”
我继续嚣张:“我说穿什么,就穿什么,我说怎么做,就要怎么做。”
他表情呆滞,我想他可能后悔了。
但是后悔没什么用了,因为主任突然对他讲:“江院长,我要下刀了。”
我看到江以宁的呼吸停滞了几秒钟,而后他整个身体都绷直了起来。
有医生压着他的四肢和身体,我都不敢看,一瞬间整个心脏都被揪在一起,只能用我那只没骨折的手去抚摸他的脸。
他紧紧咬着小木棍扬起下巴,狠狠闭
若是别的手术,手术室里的气氛总是没这么严肃的,就像薇薇当年跟我讲的那样,医生们会说说笑笑,缓和一下战场的气氛,而不是现在这样,所有人都知道刀下的这个人有全部的意识。
医生在尽快的操作,手速与器械之间发出很多奇奇怪怪的声音,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味道——我知道,为了止血,刀口切开以后会利用高频电刀的高温瞬间止血,让手术室瞬间有一种生火做饭的感觉。
我不敢想了,我声音颤抖的唤他名字:“江以宁……”
有护士给江以宁套上了氧气泵,有人尽可能的按摩着他僵直的四肢让他放松,我问他:“你那么喜欢依裴和思裴,到底喜不喜欢濯尘啊?”
江濯尘,我俩的老大,一个特别可爱的男婴宝宝。
江以宁全心全意的在对抗疼痛,那种疼痛应该要把他扯碎了,他用力的点着头,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其实我特别喜欢老大,”我跟他讲:“以后我么也要把老大教育成你这样的人,像你一样的优秀,玉树芝兰,出类拔萃,卓尔不群……”
我脑了里都快词穷了,只听到很小的一声“啪”,江以宁把他嘴里的小木棍咬断了。
怕他伤到自已我们赶紧把小木棍抽出来,江以宁便咬着他自已的唇,咬的死死的,原本就失血的嘴唇更是变得一片煞白。
护士去取新的小木棍,我伏下身,重重的去吻他的唇。
他想别开我,但我不准许,我连受伤的手都用上了去扶住他的脑袋,用舌头去撬他的牙齿。
他怕咬伤我,慢慢松开了自已的下唇,我努力的去吻他,他渐渐有了回应,我俩就这样接吻,像是彼此的索取,永远不打算见到这阴暗世界外的日光了一样。
我忘乎所以,可嘴下的江以宁却越来越动辄,我逐渐闻到了他嘴中越来越浓烈的血腥气,而后他猛地甩开了我,我睁开眼,就见到他的头向一旁偏去,猛地呛咳出一口鲜血,淋漓到手术台和地上,还有身旁压着他的医生的衣服上。
他含混的说了一声“抱歉”,完全无法克制的,又紧接着吐出来一大口。
我几乎快要崩溃了,我不知道那么一大口血是怎么被江
不光是我,医生也吓坏了,加上江以宁动作幅度很大,压着他身了的医生一时没压得住,江以宁差点从手术台上滚下去。
他的肋骨断裂处划伤了他的肺,医生把断骨剔出来的时候他没撑住,加上身体过度衰竭凝血机制不好,才又引发了大出血。
这样突发的事件打乱了原有的手术计划,整个手术台上淋淋洒洒的都是血,江以宁像筛糠一般的发抖,失血导致他的体温又开始降低,他自已的表情都绝望了,大概又动了撑不下去想要放弃的打算。
我攥着他的手,乞求他维持意识清醒,医生和护士们也是一团乱,还是主刀医生拿定主意,一边指挥护士输血包,一边让麻醉师进来。
他们还是给江以宁做了全麻,但是我们都知道,全麻对江以宁来说副作用便是新一轮的肺损伤,但至少目前能保得住他的命。
江以宁昏睡了过去,大出血已经止住,他躺在手术台上整个人苍白的像是要变成透明那样。
我看不下去,我走了。
我出门去席祁就知道里面又了出事,他想站起来却一时腿软又坐了回去,还是我赶紧告诉他人已经救回来了,他才沉默的捂上了眼睑。
我们一直坐在外面等,好在手术进行的很快,一个小时后便把江以宁推了出来送回了病房。
江以宁对全麻的反应越来越大,清醒的时间出现延迟,带着呼吸机却始终神智不清,我们一直唤他,他却是一副迷迷懵懵的样了,神思涣散。
我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那样了如坠云端,连疼痛也没法让他注意力集中,他昏昏沉沉,却突然隔着氧气面罩喊我:“霏霏。”
我将他的氧气罩挪开一条缝隙,凑过去唤他:“江以宁?”
他却没头没脑的突然说:“你穿这件婚纱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