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这一年的腊月,没有下雪,整个冬季都比较暖和。

转眼就到了春耕时节,今年大家都自己准备稻种子,各家在自己的责任田里划出一块地,准备培育秧苗。

大家第一次感受到了种田的“责任心”,不断的请教老农人,要怎么选稻种子,要如何催芽,如何整田……

谦国以前经常在生产队里帮忙,看得多,知道其中的一些门道诀窍。

谦泰家的水田与谦国家的连着埂,本就是一整块水田,分家的时候,大大给一分为二了。谦泰以前出工干活,都是跟着大哥,没上多少心的,更不要说选种催芽这种事。

眼看都到正月尾,谦泰还像没正事似的,到处串门走户,也不在家哄哄让旗,就知道闲聊,扯东拉西。徐琴心里急,又不敢明面上与他说,两人三天两头的斗嘴,正月初四那天就为了去娘家拜年要带点啥礼物还大吵了一架,谦泰还怄气不去,徐琴自己带着让旗去娘家,过了五六天才回来的,心里还压着一股气呢。但种田时节不能耽误啊,徐琴推开了婆婆的房门,“奶奶啊(注:当地风俗,对长辈要按照小孩子的辈分称呼),你看大哥一个正月在家编了好多双草鞋,老三也搞了那么多菜篮子,都是能拿去老霍家卖几个钱的,就谦泰知道玩,天天不着家,玩的掉了魂的一样。我娘家都在泡稻种了,他还着急的,你能不能给我说说他,问问大哥稻种怎么搞,自己又不会,还不问人,让旗也不带,这日子咋过呢",徐琴一连炮的说了好多,说着说着,眼泪都下来了。母亲也是知道自己二儿子的习性,正月初四那天也是被他气的够呛,要不是大过年的,定是要拿扫帚打他的,气他的是这么大的人了,为人的礼数不懂,正月初一不出门,初二拜新灵,初三拜母舅,初四拜丈人,是多少年来的风俗与规矩啊,哪能随随便便呢。

“徐琴啊,别急啊,等会我见到他,我说说他,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瞎晃悠,帮你带带让旗,也是好的。稻种的事情,我们家也还没搞,他大大到时也是要问问谦国怎么搞呢”。这不,晚上谦泰见到母亲,被母亲一顿好骂,谦泰也还好,没顶嘴,在这点上谦泰比老四谦安好,谦安每次与大大与母亲说话,不听说的,犟嘴的很。其实谦泰也知道自己不好,但埋在根上的矛盾有时会跟随自己一辈子的,当初娶这个烧锅的时候,心里就不大乐意,不是一见钟情的那种婚姻,而是被逼梁山的那种感情妥协。他也看到了徐琴为了这个家,勤劳辛苦,家里家外也收拾的利索干净,对让旗更是细心照顾,但就是看着她就来气,没有眼缘,更没有心缘。

其实,当年大大请人替老二说媒徐琴的时候,大大也是多方打听过,徐琴人能干,能吃苦,人长得也不丑,不胖不瘦,一米六的身高,留着粗辫子,脸庞子大,屁股也大,大大一看就相中了,说这身材定是生儿子的相。谦泰与她第一次见面愣是没放电,没感觉,后来拗不过大大的劝,就答应娶她做烧锅的了,果不其然,生的是胖小子。

谦泰心里气鼓鼓的回到家,劈头盖脸的质问徐琴,“烧锅的,你是不是跟奶奶告状了啊,说我这说我那,这不还是正月么,不能让我好好玩玩的啊”。

“你还玩的不够啊,你哪天烧了一次饭,叠了一次被子啊?儿子也不管,就知道玩,你看大哥每天不都在编草鞋、老三也没闲着啊,打了那么多的竹篮子,那不都是能去卖点钱的啊,你呢,你倒好,啥也不干。再说了,你天天在他们几家喝酒,你不得回请啊,要不要买点菜啥的,不得花钱的啊,家里有没钱你心里没谱的么?还有,我妈家都在泡稻种了,你不得问问大哥要怎么搞的啊”,徐琴这一顿数落,酣畅淋漓,谦泰也自觉理亏,二话没说,倒头就去睡觉了。

“大哥,你家的稻种什么时候泡啊,我与你一样时间搞,我要看看你是咋搞的了,我不会的啊,大哥”,第二天一早,谦泰特地来找大哥。

“谦泰,不要急吧,到时你把种子拿来,我给你连大大家的一起泡了,一家催芽也是催,一起催芽也是催的了,到时秧田你自己搞就好了,催芽的事情交给我吧”。

南方种水稻,催芽是个技术活。拿来稻种子,放入盛水的大缸里,根据气温高低,泡个三五天,直至稻壳也些松软就好。沥干水,稻种装入透气的麻袋或者编织袋,一般装半袋为宜,袋头扎紧。找些稻草,平铺在比较隔风保温的地方,把装好稻种的袋子平摊在稻草上,按照100斤的稻种20斤的温水配比标准,温水的温度控制在30-40度,以含在嘴里不烫为好,喝上一大口借助嘴巴里的气力,给喷洒到稻种上,反复多次,袋子翻滚几次,直至每颗稻种都能湿润能接触到温水。而后,给稻种袋子盖上布衣或者其他透气的东西,再铺上稻草,堆放整齐。其实就是让稻种的胚能够在一定的温度与湿度下,能够发芽的过程,这个活一般人操作不了,掌握不来温度与湿度的标准,谦国在队里做集体工的时候,经常干这个活,所以很熟练。

不仅仅是谦泰他们需要找谦国请教稻种浸泡催芽的事情,周边邻居也是好多人来向谦国学习取经。这段时间,谦国家可热闹了。但凡家里来了人,桂芬都比较客气,笑脸相迎的,遇上婶娘嫂嫂们带着娃一起来的,桂芬还拉她们在院子里坐会,聊聊天,逗逗娃。看着让军渐渐长大,谦国每天都不闲着的样子,桂芬很知足,脸上时常都流淌着笑意。

乡下人,最闲的还是正月的时光,妇女们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是最多的,一天三顿都端着饭碗,聚在门前的小广场上,聊的话题最多的也是谁家姑娘谁家小子的,有时聊的起劲的时候,都忘记回家洗碗,忘记喂鸡喂猪的。其实母亲这几天也都是有意的去与这些妯娌婶娘们聊天的,打听哪家有适合老三谦民做烧锅的姑娘。

这天,中街的陈婆给下对门的人家的老二烧锅的接生呢,晌午时分,陈婆的孙女陈凤过来接陈婆婆回去,陈婆年龄八十多了,还有一只脚有点不得劲,走路需要人搀扶着才好。陈凤,过了年刚刚二十二岁,个子不高,格子褂子外面套着个碎花小棉袄,留着个马尾,眼睛大大的,清澈的能看到面前人的影子,一双眉毛生的真好看,柳叶似的,浓黑浓黑的,与这一双眼睛配起来,天衣无缝。陈凤未进门就喊上了,“奶奶,奶奶啊,您可搞好了啊,搞好了我牵您回去啊”。此时,巧了,谦民与母亲恰好在下对门的邻居家里,去给对门邻居道喜的呢,谦民随着陈凤的清脆的声音刚要出门,陈凤也在此时抬脚进门,四目相对,谦安一下子愣住了,站在那,迈向门外的半个脚步收回来了,脸“嗵”的一下红到脖子边。

“哎哎,张师傅,让下哈,你站在这,我怎进来呢?”陈凤认识谦民,之前谦民在她邻居家做过篾匠活,她看见过。

这下谦民才缓过神来,心还在那“噗通噗通”的跳得厉害,刚那一刹那间,谦民在陈凤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似乎照了一回镜子。谦民很快的撤回了自己的眼神,有些慌乱的、急促的声音回答道“噢,噢,噢”,连续说了三个“噢”。这一切都被身在谦民后面的母亲看的真真的,母亲也瞟了一眼陈凤,是的,陈凤长得秀气的,眼睛会说话的,声音也好听。

母子二人快走几步就到家了,“谦民啊,你刚刚是不是看陈凤都走神了啊?”

“哎呀,妈,你看你说的哪里话啊”。

“不承认么?你把手拿给我看看,你看看你手心冒汗没?”

“哎呀,妈啊,你就胡乱说”,谦民此时脸又红了。谦民一直是做手艺的,以前在师傅面前规规矩矩,从不多话,就知道给师傅倒茶倒水盛饭送碗做活,师傅让干啥就干啥,师傅与家主人说话,他也从来不插话,后来自己独立做活了,神情与心思也是成天放在活里了,与人也不怎么额外的东扯西拉的交流。母亲与中街的媒婆也给介绍过姑娘,但他一直没往这方面想,今天见到了陈凤,破天荒的有种被神俘获的感觉,从骨子里到血液里,直到现在,心还噗通噗通跳的厉害,其实他自己是有些心慌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一旁的母亲,倒是看出来了,这个陈凤是对老三的心思了,偷偷的笑了起来。

“妈,你笑啥?”

“我看这个陈凤,做你烧锅的,合配,我明天去打听下,你们的八字可中和”。

“妈,我还小啊,不急吧”,谦民说这话的时候,明显的有些勉强,还似乎有些搪塞。

“得了吧,你还小,你再不找个烧锅的,妈这脖子上的老颈毛都摩光了”。

其实,陈凤刚才也是看到了谦安的表情与神态,她虽只读到了三年级,书念的少,但平时喜欢看黄梅戏,对那槐树做媒、董永与七仙女的爱情故事很是羡慕,但觉得自己配不上谦民师傅,人家毕竟是有手艺的人,吃百家饭,自己啥也不会,这些年就是陪着家里做些家务干些农活这类的,所以陈凤没有多想刚才的事情。

于是,母亲把老三晌午见陈凤的事情,与大大说了,喊来桂芬、徐琴两个儿媳妇一起商量。

“这不很好嘛,陈凤是个好姑娘,我看老三找到她,比较般配的啊,我同意的呢”,大大说。

“奶奶,老三眼光高,以前没有看中的,这个陈凤照你这么说,他是看上了,找人给她们家通通气呗,我觉得凭着老三的手艺,人家会同意的呢”,桂芬直言直语。

“奶奶,那就赶紧找人问问吧,这都快正月尾了,二月三月不办喜事的呢,要是答应的话,我看也不要搞什么看亲、订婚的,直接娶过来,正月就把喜事给办了,最好”,老二烧锅的,似乎比谦民母子两个还要急。

母亲第二天就托个熟人去找陈凤的父母说了意思,陈凤自己也愿意,陈凤家还认为是高攀的了。顺理成章,一气呵成,就这样,一九八〇年的正月,老三谦民与陈凤牵手百年之好,喜结良缘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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