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看来显然是因为这样的日子太久了,太无聊了,才主动找江成焕说话,说一些同自己一点关系没有的话题。若是搁在平时,怕是没有闲工夫同他说起这些八杆子打不着的闲话。
“我嘛,顶多是你生命中匆匆过客,仅仅因为不幸的命运暂时搁一块儿了,否则,我俩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八杆子打不着,你说是吧?”
江成焕没有吱声,但他心下承认这个人说得对,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他把目光投向这个男人身上,开始细致地观察这个男人。咦,脚上绑上了,且是吊着,那情形同战地医院里受伤了的战士差不多。估计,他的那条腿是折了,显然比自己要惨。自己身上什么都不缺,看来,的确是幸运。如此情形之下,还这么乐观,果然是个不错的人,同这样的人套近乎,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虽然,他知道自己是发生车祸了,但还是想不起来是怎么发生车祸的,还躺在医院里呢,想继续问这个男人,欲言又止。
“先头听查房的医生说了,你有轻微脑震荡,处于一种浅昏迷的状态,应该问题不大,医生叮嘱我注意观察你的情绪变化呢,要我当一个义务看护员。哈哈,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没事,看就看吧。”那人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又开口说话了。说到这儿,把目光转移到自己那条吊着腿上,歪了歪嘴巴说,“我没有你幸运,这条腿折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嘛,而你,是文曲星下凡。”
咦,什么文曲星下凡,众所周知,文曲星下凡,是指有福气的意思,难道说,自己发生了车祸,还是有福气嘛?这是哪儿跟哪儿,是什么意思啊,江成焕心里犯嘀咕着,同时,转了个身。
“注意,别激动,免得给我添麻烦。”
“给你添麻烦,添什么麻烦?”江成焕好奇地问了一句。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惊醒过来,似乎想起什么来,自言自语道,“我是在哪儿发生了交通事故啊?”
“我说了不知道啊,啊哟……”那人双手一摊,显得有点激动,同时痛苦地大叫了一声。大概是情绪激动,幅度过大,触及到身上的伤痛之处。过了片刻,又粗声说道,“你还是问你自己去。”
江成焕又不吱声了。
“听说,驾驶员死了。”
“啊,死啦,”江成焕大叫一声,他脑海中忽然闪现那个漂亮的女司机来,瞪大眼睛,惊恐万分,“她是怎么死的,怎么就死了呢?”
江成焕话一出口,立刻意识到自己问了痴话,便收敛起表情不吱声。
“是个女的嘛,可惜。”
“啊,你居然知道驾驶员是个女的啊?”江成焕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脱口而出。
“都知道是个女的了嘛,自是应该想起来了,说是挺漂亮的一个女司机呢,好可惜。”
那个人补充了一句,显得惜玉怜香,呵,男人哪,都这个德性。
记得自己是搭乘一辆出租车,女司机回转头来正问他要去哪儿,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到一声巨响,同时感觉整个人飞了出动,他的头似乎撞到什么硬硬的上面,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记得他是去马凯丽那儿呢,找那个女人了解一些相关的情况。没想到,居然发生了这么严重的车祸。唉,真可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人生怎么会是这般反复无常,原本一直以为,死亡是人生中十分遥远的事情,如此看来,其实不然,生死间的距离是那么近,是这儿和那儿,今天和明天,甚至上午和下午,直至是在一刹那间的事情。啊,人生啊,果然是今天不知明天,早上不知晚上,活在当下,过好每一天,才是根本。
更为直接的触动江成焕的是卞海波的尸检介绍了。
“咳,这是我一直以来,触动最大的一次尸检,那真是好惨哪,简直是惨不忍睹,连我这个阅尸无数,可以说是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过来的特殊人,都看不下去。那四肢、肋骨折断了好几处,一节一节的,如洗扒好了的猪蹄子一样,尤其脸部,千疮百孔,甚至,谈不上千疮百孔,简直是一塌胡涂,根本分不清哪儿是鼻子,哪儿是眼睛,嘴唇耷拉在那儿,整个脑袋完全走了样儿。”卞海波用十分丰富的表情描述着,真可谓是绘声绘色,惟妙惟肖,“我根本不相信那漂亮的相片就是她,唉,可恨的渣土车,简直是摧花能手。”
江成焕听着,犹如一万条虫子爬着似的,难受之极。虽然是自己经历的,并且显然惊心动魄,却根本想不起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过程,怎么把这么靓丽的女人折腾成不成人的样子,真是作孽啊!
后来,他终于搞清楚了。据说,那是一辆重载渣土车,正转弯呢,正好江成焕乘坐的出租车经过这里,会车时,女司机回过头朝后望去,手下方向打偏了点,车头擦到了渣土车上。渣土车速度很快,一时刹不住车,被带了一下,出租车顿时失控。撞击点正好在驾驶室位置一侧,女司机受到重创。
江成焕正好是坐在后排右侧,撞击力度不是太大,命大的是,渣土车碾压过去时,他正好被卡在逢隙间,于是,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或许就是这个位置救了他,真是命大,天意。
江成焕听着,不寒而栗,这是多么微妙的事情,两个近在咫尺的人,一瞬间,阴阳两隔,咫尺天涯。若是运气不好,一刹那间便跟了女司机去了,想想真是可怕之极。
唉,人生啊,就是这么反复无常,女司机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拉的客人要去哪儿,却丢下了他把她自己直接送去阎王爷那儿报到了。
他是处理交通事故的,自是知道这起交通事故跟自己没有直接关系,但是,他心中还是有愧疚感的,甚至自责,总觉着是同自己有关联。他是从另外一个角度理解这起交通事故的。若是他没有搭乘这台车子,或不是慢吞吞没有及时告诉女司机他要去的地方,兴许情形完全不同,这一悲剧或许可以避免。
但,这只是一种假设,假设是不能充数的。他不可以把假设说出来,无法开口言明,也无从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