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不通和尚隐隐感到,此人的出现,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
好巧不巧出现在俩人必经之路上,时辰掐的如此精确,若不是一直尾随其后,必是提前得到了风声。那么,是谁走漏的呢?难道珈蓝寺下的小镇,已经开始不太平了吗?
正想着,赤心和那吹哨年轻人已经战在了一起。年轻人双手双刀相辅相成,虽不及赤心一寸长一寸强,但却游刃有余。同时言语间还诸多挑衅。
诸如“你一个如花似玉大姑娘家,去勾引一个光头大和尚,传出去不怕人笑话?”这些言语让赤心气的是七窍生烟。本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执念,没曾想,从那年轻人的“狗嘴”里蹦出来,就变得如此不堪。
就连不通和尚听闻,也是连连摇头。不知世道怎会变得如此艰辛,这么年纪轻轻的人,已是这般老练世故,还如此伶牙俐齿。
赤心似有些愠怒,本是一路而来的好心情,被这半道杀出的年轻人给搅合了。她在不通和尚面前的好脾气,此时已抛到了九霄云外,满脸怒不可遏的骂道:“好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种,是不是活腻了,让姐姐送你归西。”
而那年轻人对赤心的嗔怒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过激表现,反而咧嘴笑来,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似在嘲讽赤心的沉不住气。
不通和尚眼见赤心气息开始动荡,暗道不好。便一个纵身跃至两人之间,暂时将双方隔开。并对那年轻人说道:“阿弥陀佛,施主为何如何污言秽语,我等不过有要事在身,施主又何必苦苦阻拦?”
那吹哨年轻人摆了个臭脸,一脸鄙夷地说道:“我自出师门以来,还是第一次见一个大姑娘跟大和尚没羞没臊,师娘曾说过,这是有违伦常。”
赤心闻言立刻怒骂道:“我去你大爷的有违伦常。”不通和尚面色一沉,挡在想要继续发难的赤心前面,继续说道:“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让还是不让?”
吹哨年轻人挺直了腰杆,将双刀抗在了肩上,大义凛然地说道:“今儿个小爷便不让了。”
不通和尚突然跨出一步,双手合十。肉眼可见的袈裟突然暴涨,气息外泄。和尚面容由温和变为怒目,又从怒目变成悲愤,又从悲愤变为欢喜。随着面色变化,和尚周身突然冒出三头六臂法相,并开口喝道:“退!”
那吹哨年轻人始料未及,被这一声震翻在地,摔了个七荤八素。待回过神来,赶忙浑身摸索,看是否少了什么,不免有些后怕。
没想到这和尚隐藏如此之深,师父曾叮嘱江湖险恶,看来确实如此。可是这种有违伦常之事我不得不管,那就只能拼上一拼了。
赤心眼见不通和尚祭出六道法相,但却没有伤那年轻人性命,自知或有隐情,便也收敛了气息,静待一旁,冷冷看着那人。
那吹哨年轻人从怀中摸出一物,往天上一抛,一张绢帕瞬间化为漫天大网,向着不通和尚罩去。不通和尚无奈摇头,悲悯法相虚空一指,便将那绢帕幻化的大网收入手中。
那吹哨年轻人眼见撒手锏也被人轻易夺去,不免心生退意。就在转身要跑之际,被不通和尚开口叫住,“你师父可是那惠通禅师?”
那吹哨年轻人面露诧异之色,满脸狐疑地问道:“你认识家师?”
不通和尚此时已收了六道法相,恢复那刚才温和神情,接着说道:“可是你师父遣你在此,说若是路遇一僧人,便与他同行?”
那吹哨年轻人此时已是满脸惊愕,连连点头,并接口说道:“师娘还说,若是那僧人旁有女子,便且杀了,免得污了珈蓝寺的名声。”
不通和尚闻言哈哈大笑,忽又一脸正色道:“你师父做得,旁人就做不得?”说完便拉着赤心大步向前走去。那吹哨年轻人一头雾水,连忙跟了上去。
边走边说:“我姓冷,是师父收养的孤儿。自记事起师父就从未提过自己师出何门,只是师娘每每嗔怒时,会指着师父鼻子骂‘老秃驴’,师父总是嘿嘿傻笑。”
不通和尚似在不经意间想起前尘往事,喃喃说道:“我是你师叔,你师父是我师兄。只是多年前在一次出世后,便再也没有回过珈蓝寺,看来是误入了红尘,一去不复返了。”
冷姓青年接口追问道:“那大师您怎知师父对我的吩咐?让我再此等您?这其中可有何缘由?”
不通和尚哑然失笑,神秘兮兮地说道:“你可知这世上,有一种物件叫做飞鸽传书吗?你师父虽擅自还俗,但却从未与师门断了联系,而他师父,也就是你师祖,也对他很是挂念。奈何家中有“猛虎”,不得不如此。”
说到此,赤心噗呲一声笑出了声来。没想到,这呆头呆脑地大和尚,还能如此一本正经地开玩笑,那往后的日子恐怕就不会无趣了。
想到这里,赤心脸上泛起阵阵红晕。那冷姓年轻人眼尖瞧见,连忙惊慌说道:“师娘说过,女子若是脸色泛红,必是身体有恙,大师你且帮姐姐看看。”
赤心闻言立马收敛面容,用那冷若冰霜地眼神盯着冷姓少年,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师娘便是那‘猛虎’,她的话不能信。”
冷姓年轻人忽的愣在当场,因为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大和尚口中的“猛虎”,会是师娘?不通和尚摇头叹息,拍了拍冷姓年轻人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当你遇上了,自会明白。若是无他事,便一起上路吧。”
赤心本欲出口反对,但眼见不通和尚意已坚决,便不再言他。虽是同行,但还是抱有戒心。因为这一切在她看来,显得太过巧合了。
而不通和尚刚才那番话,却是七分真三分假。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江湖险恶,尔虞我诈的事情层出不穷,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珈蓝寺自百年前创寺之初起,便是一师一徒。到了他师父这辈,却因种种机缘收了两个徒弟,也就是惠通禅师和他自己。但师父始终无法打破那百年师规,便遣惠通先行出世历练,若是有心回转,便将主持之位传与他。
可奈何,红尘多寂寞,终究还是没有逃得过宿命的安排。一个未经世事的白目和尚,怎能跟花花世界相抗争,奈何还遇见了那一生钟情的人。
自此,珈蓝寺便少了一位得道高僧,人世间便多了一位烟火红尘之人。但毕竟师徒情分,不通和尚师父只道是宿命使然,虽有遗憾但却只能接受。如此,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不通身上了。
多年之间,惠通也未曾忘却师门教导,但自己已然隐匿红尘,断然没有再回珈蓝寺的道理,只能用这飞鸽传书的方式,去维系那虚无缥缈的因果。
多年过去,不通和尚终于明白,这是每一个珈蓝寺僧人的宿命,也是每一个珈蓝寺僧人的因果。师父后来说过,珈蓝寺创寺之初,便是一个结。这个结本可打开,却因为种种遗憾越陷越深。
自此,珈蓝寺之人便都要经历这红尘考验,只待有一人能打破枷锁,让珈蓝寺不再背负这无端的宿命。
而不通和尚和师兄的书信中,确也提到有一冷姓徒儿之事。惠通禅师本意是让小徒剃度出家,完成自己未完成的使命。但却被不通严词拒绝。
欲加之罪奈何为之,已在红尘中,何须遁空门。空门万千苦,不沾一丝尘。后者两相妥协下,只能答应带行历练之事,便有了这么一出。
虽是合情合理,但总觉着有些说不通。若是惠通师兄没有言明,那自然此人出手合情合理。若是惠通师兄言明,那恐怕徒侄已是凶多吉少。那眼前之人,又是谁呢?
不通和尚已来不及多想,因为此时眼前还有一个更大的麻烦要解决。赤心和那冷姓年轻人至上路后,便一直互相冷嘲热讽,双方你来我往,没有一丝相让的意思。
不通和尚夹杂中间,已是一个头两个大。且不论他俩会不会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就是这般言语相激,也让这格格不入的三人组,显得格外扎眼。
此去最近的落脚之处尚有两三个时辰的路程,若是一路上皆是如此,那自己恐怕还没走到那落脚之处便被两人给折磨疯了。
不通和尚口诵佛号,突然插口说道:“就此打住。冷师侄,你不知前因后果,不可胡言乱语。心儿,莫要继续纠缠。”
赤心闻言立即收声,那一句“心儿”,便胜过千言万语。那冷姓年轻人分明没有过瘾,但碍于师叔的情面,还是悻悻然闭嘴,但对师叔和这女子之事,越发好奇起来。
待两人休战后,不通和尚又正色道:“冷师侄,当下我等还不能确认你的身份,你有何信物,可给贫僧一观?”那冷姓年轻人突然一拍脑袋,许是刚才吵架吵的过于激烈,将这茬给忘记了。
冷姓年轻人从怀中摸出一物,双手托举递给不通和尚,口中恭敬说道:“师侄冷万章,拜见不通师叔。”不通和尚谨慎接过那用麻布包裹的物件,跟赤心对望了一眼,双方立刻心领神会。而那冷万章还是低头托举,一脸恭敬模样。
待不通和尚打开那麻布,一块有些泛黄的袈裟映入眼帘。顿时千般疑虑皆释然,不通和尚上前一步将那冷姓年轻人牢牢抱住怀中,口中呢喃道:“师侄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