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nbp;真诚与谎言
“孩子,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告诉你的。也许……等你再强大一些,我会和你一起去找那个人。”聂兴善的语气肯定而坚决。
十三又在啃着手指,他这个毛病已经改了很久了,二哥和幺叔都曾经因为这个毛病说过他。
啃手指的确不是一个好习惯,不卫生而且容易引起指甲感染。可是却可以让他思想更集中,就像回到母胎一样,抛出心中一切的杂念,只专注于一件事情。
起码刚才那句话,他已经想到了两层意思。
一层是,自己仍然不够强大。强大到可以替自己的父亲报仇或者让聂兴善感到恐惧。
二层是,那个仇人只能由他陪着自己去找,因为世上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哪人到底是谁。
可到底要等到自己如何强大的时候,他才会答应去找那个人?
他似乎没有说,又似乎已经说过了。
牟十三拿出口中的手指,用力的抹了下眉毛,道“大内京城的天心柱,要怎么样才能建好。”
聂兴善没有回答,听声音好似在踱步,过了一会才幽幽的说道“对别人说来,很难。”
“对我却很简单。”
“你又怎么知道。”
“否则,提督大人为何要这个样子和我聊天。”
“长江后浪催前浪,看到你,我也真的替他感到高兴。”聂兴善一边说着,从黑暗中竟一点点的走了出来。此时他已经褪去补服,一身白绸长袍,在圣火的照耀下,也尽显文雅风骨。
牟十三瞳孔骤聚,透甲锥瞬时已在手中。
聂兴善好像没有看到一样,慢慢踱到圣火旁边,“我不相信你那么想杀死我。”
十三手上的青筋跳动了几下,冷笑道“现在的确有些顾虑。”
他说的很诚实,却也不得不诚实。
所有人都能看的出来,他根本就是囚犯,监牢中又有哪个牢头会害怕一个囚犯,突然跳过来,杀死自己。
另外他的确也不能杀死他,因为他的故事还没有讲完,而这个故事,他也的确很像听完。
聂兴善径直的走到圣火前面,当他看到圣火的一刹那,眼中突然满是肃穆和凄凉。就好像一个天涯游子,突然回到自己家乡,看到生养自己的老宅子一般。
一个人用嘴巴说话,用耳朵听话。
可是无论是嘴巴还是耳朵,都可能被骗或者骗人。
人的眼睛不能说话,可奇怪的是,眼睛却从来不会骗人。
骗人的并不是话,而是心。
可是心,却骗不了眼睛。
他慢慢的跪拜在圣火前面,嘴唇也好似在跟着圣火的火焰舞动,他都口中发出一阵阵呜呜的声音,却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
他匍匐在地上,头深深的埋在双臂中间,似乎在祈祷,也好似在忏悔。
可是这两者,有区别吗?
你祈祷的话也许终有一天,会变成忏悔的话。
而忏悔的同时,岂不是也正在祈祷。
许久,起码是聂兴善的心,已经平复了下来。
也许是自己终于说服了自己。
十三静静的站在傍边,本来不想看他一眼,却偏偏又忍不住向他偷偷的瞄了几眼。他宁可相信此时的他,是真心的。
可再真诚的心,毕竟也做了世上最恶的事。
即便“大善无情”,而他也只做够了无情。
“你不该出来。”
“我本不该出来,却也不得不出来。”
聂兴善慢慢的坐了下来,围坐在圣火的周围,微微闭着双目,好似在感受,也好似的回想。
过了一会,他又慢慢的说道“我并不想真的后悔终生。”
十三斜瞥了他一眼,慢慢的坐下,两个人坐的姿势极其相似。
所有巫族在圣火的周围围坐时坐姿都出奇的类似,也许这是千万年来,形成的习惯。
“后悔?”
“也许这将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圣火了。”
“我相信不会很多。”
“我说过,只要你能答应我这件事,我随时可以死。”
“难道你攻伐圣山,捣毁圣殿,就是为了天心柱?”
聂兴善轻轻拍了一下手掌,一个轻盈如水般的女人走了过来。
一缕清香,恰巧嗅到,绝不浓郁,这种香并非兰麝。
朱漆的托盘,翠绿的酒壶,翠绿的酒杯,月白的纱裙,如白玉般的手。
洁白剔透的手,端起翠绿的酒壶,斟了两杯酒。
酒香醇而浓烈,却丝毫压抑不住,那一缕的体香。
有种女人的美,让男人不敢直视。
即便她正在做着最平易最粗俗的事情,也丝毫掩饰不住她的魅惑和娇艳。
牟十三想起了阿苏和小妹,他们都很精致都很娇美,可她们的美,仅仅是精致。
而这个女人的美,却可以让天下任何一个男人,为了她而甘愿犯罪。
两杯清冽的酒已斟满,人也已经不再。
没有说一句话,她难道还需要说话?
只要一个眼神,天下哪个男人会不舍得为了她,做任何的事。
可十三并没有看他的眼睛,他不敢看。因为他已经知道,她就是奢比尸。
十二神魔中的奢比尸。
一个比天下任何女人都可怕的女人。
当他把酒杯放到,唇边的一刹那,才想起自己根本不会喝酒。他不自然的站了起来,黑雾中虽然有没有凉风,却有阴寒。
他原来讨厌阴寒,而现在却又想阴寒让自己冷静下来。
无论帝江还是烛九阴,从来没有让他这样胆怯,可是她明明没有说一句话。也许这无边黑雾,就是她想要说的全部了。
他不喝酒,可聂兴善却自顾自的斟了两杯,每一杯都会发出那种“吱吱”的声音。
“她说,你们之间有契约。”
十三猛的惊了一下,才慢慢的让自己返回了现实,他们的确有过契约,可这契约却也条件。
他没有说话,却只是苦笑道“这契约,也许比天心柱还要难。”
聂兴善道“天心柱却没有那么难。”
十三呵呵笑道“却也没那么容易,否则你这十几年一品封疆大吏岂不白做了。”
“的确,不管是我还是任何人,都很难。”
“只有我没那么难?”
“没错。”
“这是为何?”
“因为你可死亡重置。”
十三心里不禁一颤,自己的死亡回归,在这条时间线还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说过。难道他的天算,竟可以算出自己的死亡回归?
他又不自觉的把手,放进了嘴里。嘴里有了东西,当然就不能说话。
“也许世上,不会有人知道,你究竟如何死亡重置。但这至少有一点好处。“
“哦?”
“无论如何都能达到,你想达到的目的。”
十三仍然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恨我,我攻伐圣山,也无非是要拿到密匙。拿到密匙也无非是想要,重启时间线。既然你可以重启时间,那我又何必再造杀孽。”
十三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这件事本来很小,却很重要,是整个巫族的转折,“你给老祭祀写过一封信?”
聂兴善微微一愣,道“什么信?”
十三眼睛眯了一下,顿了下道“这就是你的‘大善无情’?”
聂兴善抬头望了一下天,这里也根本没有天,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可是他却也是真的抬头看了一下,也许他也根本没想要真的看天。
“开始我的确只是恨,可慢慢的才感觉巫族本不该这样。”
“该像你一样?”
“我们有三界契约,帮助人皇天子,本也没什么错。”
“所以你勾结了巫启氏?”
聂兴善嘿嘿的笑了两声道“我今天本来就是要和你敞开心扉,根本没必要瞒你。巫启氏虽然拿给了我半块密匙,却也根本不知道我真实的身份。”
牟十三讪笑道“就算知道,谁又会真的相信。”
“我不需要别人相信,只要你相信就足够。”
“你又怎么知道我会相信?”
聂兴善原本的笑容,也慢慢的消失,“你必须相信。”
十三讥诮道“因为你困住了我?”
聂兴善突然大笑道“因为你还很善良,因为你心中有爱,因为你不想看到自己的族人全部死。”
牟十三身体突然一震,甩脸看向聂兴善一字字道“倘若我族人再有三长两短,你一定会很后悔。”
聂兴善突然冷笑道“我说过,只要你能答应,我现在的命就是你的。不过你考虑的越久,你的族人就越危险。”
牟十三身形一动,虽然没有洞察之门,可体内的火焰,依旧旺盛。也就在一闪之间,他的手已经扣住了聂兴善的脖子,而另只手的透甲锥也抵住了他的喉咙。
“你可以骗我,却不能伤害我的族人。”
聂兴善脸上早已通红。喝酒脸会红,圣火的照耀脸会红,可都不会让他感到窒息,也不会酱紫色一样的红。
聂兴善没有任何的挣扎,甚至酒杯中的酒都没有洒出半滴。他只是用力的盯着喉咙下的透甲锥,沙哑着嗓子说道“稍微用一点力,就可以实现你的诺言。”
十三当然想,可是他已经不是刚下山时,那个只知道打趣逃跑的少年。他这几天,已经经历了很多人一生都不曾遇到的痛苦与折磨。
痛苦和折磨的确可以让一个人成长的很快。
他甚至就像一个无形的鞭子,在时时刻刻的催促着你成长。
他痛苦的松开了手,可手上和额头的青筋,久久不能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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