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被月色染成一片银白的居民房顶,一道身影跳跃在其上,轻轻点在屋顶瓦片上,少年身影再次出现时便已经在十几米开外。
凭借着一脚得意轻功,息焕正朝着搬山罗刹指明的那片城外郊野赶去。沿途可见多处被震感波及倒塌的房屋棚户,甚至有民房失火,城中乱想,越是靠近西面越多。
怪不得那位金郡守会匆匆忙忙出门而去,一夜之中,昌郡城平添了许多紧急事务要处理。息焕也是着急要在其他人赶到前抵达那片芦苇原,刚进自己的屋内便匆匆翻窗而出。
这一次独自夜行,息焕没有跟任何人打过招呼,就算是白玥魁,少年也大着胆子隐瞒下来。事后不论她如何发火,息焕也不愿有任何一位伙伴和他冒险。
从搬山罗刹口中得知后,他便明白这一次的赌博风险极大,其中参与的各方势力错综复杂,连那位剑祖老人口中也无法述说清楚。他不禁怀疑,即使有自己这位牛爷爷相伴而行,在全力而为的情况下,有几分几率能从那还未知晓面目的强敌手中拿下这颗星辰。
若不是那最终的赌注太过吸引少年,有南下一事要务在身的他,做不出这般有违自己行事风格的傻事。
所以息焕不能也不愿将今夜的计划告予他人,如此自私的行为,若是在牵扯上他人,他就真的愧疚无比了。
眼前已经到了城西墙头,脚下发力,凌空踩踏在几根断梁之上,借着劲头少年一跃跳上城头。站在城墙箭垛上向西眺望,少年才明白今夜的动静为何如此之大。
城外一望无际的芦苇原上,一处方圆千丈宽的凹陷大坑扎在那片原野中心,焦黑的土壤在一片枯白的芦苇原野上黑白分明。
站在城头,便能看见城外不远处的圆坑边缘,依旧还有燃着的星火点点蔓延在黑土之上。这颗坠落星辰下落的势头,即使有鸿鹄山观老祖率先阻挡抵御了第一轮冲击,依旧保持着天灾之威,将城外荒野掀了个天翻地覆。
息焕在城头站起,尝试着呼唤那位罗刹剑祖到。
“牛爷?”
“在的。”
回应他的并不是意料之中的浑厚嗓音,而是一道清冷的少女声音在身旁响起。少年一瞬间如同扎到刺般,掉了一身鸡皮疙瘩,僵硬地扭头看向身旁站在另一垛箭垛上的白衣少女,心虚地问候道:
“玥儿?”
少女一手搭在头顶,故作眺望状看向远处的那道大坑,恍然大悟道:“原来我们息大师深夜出行,就是为了这啊!早说不行?”
白玥魁那对凌厉的眸子看向息焕,被她逮了个现形的少年百口难辩,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看着脚下。
白衣少女一步踏出,就要朝着城外落去,爽快道:“既然目标有了,那我们速战速决。”
却反被少年一把拉住,息焕低着头将少女拉到自己身后,干涩的嘴唇紧紧抿了抿,开口道:“玥儿,对不起,这一次,你一定不能出手。”
白玥魁不解,本就比息焕矮上半头的少女微微抬头,城头银白色的月光打亮了那对好看的眼眸子,像是有秋水荡漾的井水,干净澄澈。
“为什么,不给我个理由,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死不了,”息焕辩解道,时间紧迫,他此刻就像那位站在金府内的郡守大人,咬牙嘴硬道,“相信我好吗玥儿,我有自己的办法,这件事,很危险。”
话音未落,白玥魁重重地一把推开了他那高大身影,息焕看着那张英气又美艳的面庞低头,表情隐没在阴影中模糊不清,只能看见皓齿紧咬。
白玥魁竭力平息着心中的怒气,娇躯依旧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少女常年握剑的双手死死攥紧,故意不去看那惹人生气的面庞,白玥魁扭头恨恨道:
“你也知道很危险?那还一个人深夜独自跑出来?知道危险你还让我被插手?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一个......还未登山之人。”
说道最后,少女的声音不自觉弱了下去,息焕低头,沉默了半晌,佝偻着的身形最后挠了挠头。
“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说的,连我这个.....家人都要隐瞒?”白玥魁不甘心道,声线因为情绪激动颤抖起伏,少女深深吸了口气,此时此刻,息焕倒是没话说了,跟个闷葫芦一般站在那任由她发火。
“说话!”少女大声喊道,对方越是沉默,她便越是生气。
心中响起了那道浑厚的嗓音:“小火炉子,再不走来不及了。”
息焕一步向前,双手扶住少女的肩膀,认真地对上那双眼睛,息焕鼓起勇气道:“玥儿,南下的路还没走多远,绝对不能有一位主心骨倒在这里,我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从小到大便是如此,对不对?”
白玥魁不服气地瞪着他,息焕不等她反驳便继续说道:“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放心,情况不妙我就开溜。”
“息焕,你这是儿戏!”白玥魁伸手去拉那道身影,可一手捞去却丢失了目标,少年一脚踏出,转身便已经落至城外原野中。
少年转身望向城头,朝着往这边冲来的少女比了一个打住的手势,有风吹过芦苇原。月色下的白玥魁看见远方拜倒一片的原野上,少年的身影肉眼可见高耸起来,伴随着白色的蒸汽在全身升腾而起,一道恶鬼般的高壮身躯舒展筋骨。
那张青面獠牙的罗刹面庞,是她从小到大从未见过的恐怖模样,却出现在了最熟悉之人的身上。白玥魁瞪大了眼睛捂住双手捂住嘴,脑海中一道苍老如古钟般的浑厚嗓音响起。
“女娃娃,老实待在原地,小火炉子有我看着。”
被那道颇有命令语气的声音喝住,少女发觉自己真的难以迈开双腿。
已经化身青鬼罗刹的少年朗缓缓点点头,转身看向远方的深坑中心,全身弓起,双腿发力,轰鸣飞溅的土壤中,那道高大的身影暴射而出,带着破空声朝着坑中心落去。
同一时间,芦苇原北方,一袭白衣的男孩持杖踏空,朝着南方快步凌空而去,身下土壤翻滚涌动,粗如水缸般的巨藤游蛇般向南而去。
芦苇原南方,持双锏的鳞炮雪枭一人穿梭在芦苇间,所过之处快刀斩草,身后大野中黑色身影穿梭其间,黑潮若隐若现向北袭去。
淮河水畔,孤山道观中,顾不上处理那条因为抵御灾星而失去的断臂,鸿鹄老祖身影再度飞身至山头外,老人一袭道观似黑夜展翅而起的大鹞,朝着原野中那道醒目黑坑落去。
“不自量力的鼠辈,我鸿鹄山观为此劫难损失惨重,这星辰理应便是我门囊中之物,你们这群鼠辈有何资格染指?”
老人夜空中双臂一展,体内河海气息毫不遮掩尽数外放奔涌而去,千里芦苇原上,如有微风拂过,下一瞬枯白苇海被整齐削断。
少年前进的身形,被那鸿鹄老祖那道气息所冲击,双手交叉在心口,迫不得已后退数十步才勉强停下。
松开酥麻的双手,看着被老人清空视野一清的原野上,位居正北的白衣圣子为了躲避身形再度拔高。
居正南的雪走营谍子放下身前双锏,顾不上四周到底的黑衣同僚,面色阴沉地看着眼前旷野上的三人。
燕子青高呼道:“老前辈,朝廷办事,这桩买卖能不能谈?”
那鸿鹄老祖也是心思缜密之人,意有所指道:“这位官人,买卖都讲究一个场地干净,这有心思不善的眼睛盯着呢,老头我怎么跟你谈买卖?”
“那便清扫干净再谈。”燕子青点头,手中大锏直指北方那位男童,四方势力还未开战,已经有两股势力聚合。
息焕不愿给他们在详谈的机会,位居东方的青面罗刹平地起惊雷,身形再次消失在原地。
“敢动我的东西,那就打!”白衣男童怒吼道,双手持杖狠狠扫向前方原野,脚下大地翻涌,地底下的庞大藤蔓发出的声响地动山摇。
燕子青的身旁,凭空传来裂空声,少年锤头般的拳头从侧面袭来,竟然不是直指坑中星辰而去。
被找上门的雪走营谍子顾不上和这道来势不小的拳头硬碰硬,腰身灵活地拧转,几乎擦着拳风闪过,人还未站定,手中势大力沉的双锏便朝着少年腰间剪去。
曾一锏斩落漓山少宗主右臂的大锏砸在肌肉虬结的腰间,发出一声清脆的金石声响,一击未能得逞后连燕子青都不禁动作一顿,看了眼那诡异罗刹。息焕不等他反应,双手擂槌狠狠砸在男人背部,崩山之势贯穿燕子青的身躯,将二人脚下大地都擂出一道裂痕。
仅仅一个失误,燕子青就被罗刹双拳捶得双目恍惚,干咳一声,连一口淤血都吐不出,男子砸在土地中,一时之间连再难爬起。
已经红了眼的息焕忍住腰间火辣辣的痛感,抬起一脚朝着男子脑袋落去,目的就是要早早让这位朝廷谍子断气,再返身趁那位老人和男童交战之际,趁乱偷走坑中物。
已经落至燕子青头顶的大脚被一道呼啸而过的长剑给撞开,虎齿剑在半空中翻滚的剑身不断嗡鸣,抱怨着铁石一般坚硬的罗刹脚掌如何让它头疼。
那柄辨识度极高的飞剑落在息焕眼中,顿感不妙的少年凭借本能朝后翻去,不知何时悄然在二人上空暗下的阴云中紫电天雷及时落下,顷刻间吞没了罗刹少年的身影。
早已布阵蓄势已久的鸣雷州气修拍了拍手,从远处的土壤中翻出自己的身影,气修的强大之处就在于打准备战,只要战前准备得当,有足够的时间去驱使阵法,便能将杀伤力做到最大化。
这早已准备好的九霄雷,足够将一位七楼以下的修士瞬间击杀,苏秉文不相信这样子还无法奈何到那位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怪物。
雷法持续时间,比上一次对上燕子青的时间还要长上一倍,在天地之中最克妖邪的天雷中,一只青色鬼手猛然探出,和扑身救主的虎齿剑绞在一起。
原野上响起少年厉鬼般的哀嚎,顶着天雷之威,息焕硬生生撑起身躯,一步步从那雷阵中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