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的书房看着并不甚大,只有七八个平方,三面墙根皆是立有书架,装得慢慢当当,几乎不留缝隙。
经史子集,各色的书都有,彷如小型读书馆,五脏俱全,应有应有。
相较之下,贾政的梦坡斋,贾赦的外书房,皆不过是徒有其表,装文化人自我麻醉罢了。
没有过多的打量,贾玳拱手一礼,“晚辈见过林姑父。”
听了贾玳之言,以及满口的保证,林如海再无顾虑,点了点头,对贾玳的人品,又高看了一眼,
殊不知,将来推林黛玉入“虎口”的,便是他自己,兴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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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父多虑了。”
“难为她老人家,对我等一片赤忱爱护之意。”
一甲之中,探花郎的学问不定是最好的,但面容和仪态,定是最顺眼的。
说着说着,林如海眼角竟有泪光闪动,“偏我又公务繁忙,片刻脱不开身。”
“二则,家中姐妹众多,皆是与林妹妹一般的年纪,同龄人有共同话题,说不完的话。”
“神京一别,已是年许,两地相隔千里,只有书信往来,倒不曾去神京探望过她老人家,你姑母时常念叨,”
是以,贾母的来信,林如海最后一点担心尽去,没有不依的,心中只有惭愧,“岳母大人之意,我亦是明白。”
嘴角擒着淡淡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没有多余的动作,很快便拉进了彼此双方的距离。
忽又见,贾玳通身白孝,臂缠黑色,腰间系着麻绳,穿戴皆是齐整,一点敷衍之色也无,
林如海心下又满意了几分,因问贾玳道:
“听说,你月前大婚了,怎不在家好好陪新人?”
“还请姑父体谅,成全了老太太一片慈爱眷念之情,放了林妹妹,且去神京住上一住,”
真乃贾家不世出的麒麟儿,恩师(顾秉钧乃是林如海的座师)眼光果然独到,没有言错。
林如海亦是看出来了,在神京,除了贾母能被托付照料女儿之外,眼前之人亦是可以。
林如海是荣国府的亲戚,两家虽没出五服,但到底隔着一层,贾玳又是朝廷伯爵,自是不用太过谦卑,只需拱手即可。
如今,看他表情不似作伪,对林黛玉是真心疼爱无疑,林如海方安了心,对林黛玉神京一行,多了几分信心,缓缓道:“你不知道。”
贾家又不是旁人,在贾元春省亲前,家里底子深厚,还没彻底败落下来,
就是拿金山银山堆了,也是养的起林黛玉的。
因担心林如海反悔,不教林妹妹入京了,贾玳心底急的不行,头脑大开,脑子转的飞快。
“只是,此药所用之材,甚是昂贵,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得起的,”
“三则,便是林妹妹在西府住着不得心,也可来东府,姑父也是知道的,我这生母亦是有一女的,”
说着,贾玳从袖口掏出了贾母的密信,起身一并送到了林如海手里。
“他们皆是脱不开身,便央了晚辈前来,权且尽了这份心意。”
“我和你姑母也是这般认为的,如今,你妹妹吃了人参养荣丸养着,身子倒是好些了。”
“略比林妹妹小了一二岁,府里花园甚大,够她们玩耍作伴。”
接下来,亦是摸不开情面,替林如海出头,出面搞定聚在花厅的,一众纠缠不清的扬州盐商,此乃后话,此间暂且不表。
贾玳的话,林如海听了却是没有不依的,真真是替他闺女考虑到了极致,便是他为人父,亦是没有想到这层,心下颇为惭愧,薄待了女儿。
“老太太身子倒是爽利,精神矍铄。”
“如今,慈母散手,骤然要她离开姑父,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只怕心中定是不愿的。”
只听,贾玳接着说道:
“这是老太太托我,送与姑父的。”
“那和尚道士又说了,若是不舍也可,”
“姑父这里虽是官衙,地方也不甚大,但是收拾几间客房出来,还是能够的,”
说着,林如海叹息一声,泪如雨下,转过身去,举袖擦了擦眼角,缓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身道:“刚才是我失态,让你看笑话了,切莫见怪。”
林如海脸色白皙中,透着一股病态,眼角隐隐有黑眼圈,可见这几日定是没睡好。
“琏二哥生性风流,流年于秦淮烟花之地,亦是得了不知名的奇病,药石无效,赦叔便想到了冲喜的办法。”
“近来,更是接了迎春妹妹、探春妹妹在身边养着,平常最是喜欢教养府里一众孙子孙女读书,”
“再者,姑母刚去,林妹妹必是极伤心的,若是因此让她添了新伤,却是晚辈的不是了。”
此时,林黛玉年岁尚小,林如海自是想不到这一层。
贾玳说的在情在理,只是,若没有收下林黛玉的私心作祟,那就更好了。
四十余岁,颌下短须护的很好,乌黑油亮,并不显老态。
“儿孙也皆是孝顺,没有那些子腌臜事怄气,”
要的,便是你这番话。
是以,信中言明,定要接林黛玉去荣国府的话,说的极是在情在理,教人轻易反驳不得。
“有心了。”
宫里拢共才有十余罐,泰康帝便与了林如海一罐,可见,林如海颇为受宠,里边兴许还有当朝帝师——顾秉钧的功劳。
“一则,自二叔祖故去之后,老太太便搬去了西边荣庆堂,不大管家,暂由珠大嫂子打理。”
“老太太近来身体可还硬朗?”
都说,观一人而可知一族之家风,如今,贾族有贾玳掌舵,和自己一样,早早地投了泰康帝麾下,
“你这妹妹自小体弱多病,生下来就没停过药。”
看来,他平日里没少重视保养,想来,其年轻之时,绝对是美男子一名;
倒也是,传闻历朝历代的探花郎,才学容貌皆是出众。
林如海亦是拱手答礼,引了贾玳入座,随即小童上来献茶,而后合上房门退了出去,留下空间,够他们深切交谈的。
只见,林如海头戴簪缨冠,一袭素色儒衫,腰配玉带香囊。
贾玳连道不敢。
“只是……”
“哦?”
“最后一点,老太太实在爱煞了姑母,时常在我们跟前念叨,林妹妹若能进京,或可解一解老太太对姑母的思恋之情,”
赖头和尚、跛腿道士,这么快就出现了,难道红楼世界,难道真有神神怪怪的东西?
可,他们现在要破坏自己的好事,贾玳如何能忍,急吼吼道:“和尚道士的话,如何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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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林如海说的,贾玳亦是感同身受,可怜天下父母心,除了自私自利的,父母皆是爱子女的。
“忽有一日,一僧一道上得门来,说送与他们方好。”
“近日,珠大哥病重,卧床不起,眼看没多少时日了。”
“只是,这辈子除了父母,切不可见外人,不然,非流干一辈子的眼泪不可。”
林如海听了惊讶,刚才,可是你急匆匆的,这会子却是要反悔,是何道理?
“我和你姑母,大半生只有这一個女儿,爱如珍宝,如何舍得。”
林如海淡淡一笑,因又问道:
“期望姑母在天之灵,勿要怪罪这个!”
何况,不还有自己嘛,贾玳已是听出,林如海是在客套,就等他表态。
“行的仓促,只在客栈梳洗了一番,因未能预先备下名帖通禀,还请林姑父,饶恕晚辈无礼之过。”
贾玳晓得事成了,当下,也就不像刚才那般心急,道:
“这件事,我看倒不必急。”
如今,贾玳一见了林如海,便觉传闻竟不似作,有几分道理。
林如海亦是无法安坐,忙从椅子上起身,毕恭毕敬地接过书信,当面拆开,一字一句,仔细瞧了起来。
“唯恐到了神京之后,你妹妹不适应是小,倒是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
贾母身为一等荣国夫人,富贵了大半辈子,掌家三十多年,于人情往来方面,最是精通不过了。
况,贾敏临别遗言,亦是说了,要送林黛玉去荣国府住着,一是替她尽孝,二是托贾母教养,将来也好寻一门好人家。
“而今,我公务在身,皇恩深重,职责甚大,轻易离不开扬州,更不能在她老人家身前常伴左右,尽人子之孝,如海甚是惭愧。”
“等明儿回了神京,倘或老太太知道了,责备晚辈粗心大意是小,她自己添了不安,自责是大。”
“请了无数名医来瞧,又吃了无数的药,总是不见好转,亦是断不了根。”
“偏你妹妹,又生的孤僻性子,时常独自在树下、河边、花荫底下发呆,一坐便是大半日,又不爱与人说话,”
“且,林妹妹性子沉默,不爱言语,虽她年纪小,但我听姑母说过,她聪明异常,就是男子也是多不及她。”
林如海眉头一皱,言语间似有不尽之意。
“哪里,你能这般,倒是我和你姑母俩个的福气,如何会怪罪,岂不是个不明事理的睁眼瞎了?“
贾玳又道:“我想着,林妹妹自小在姑父姑母身边养大,从未到过神京。”
接过茶盏,贾玳拨了拨茶汤,又凑近嗅了嗅香气,果然清香扑鼻,乃是上好的御用雨前龙井。
见上面字迹秀丽,林如海也不甚奇怪,定是贾母年纪大了,动不得笔,由她口述,请了家中年轻媳妇代写的。
“这也是赦叔、政叔临行前,再三嘱咐我的话,说是定要接了林妹妹去神京,”
林如海捋须,点了点头,对贾玳更满意了。
“前日得了书信,始知姑母病逝,不甚哀伤。”
“林妹妹入京后,自是和家中姐妹一同吃,一同睡,天天有人作伴,岂有麻烦之说。”
贾玳颜色一整,脸露哀戚,回道:
“既如此,也好。回头我便与你妹妹说了此事,料想有哥哥姐妹妹妹宠着,她是愿意的。”
林如海亦是同样在打量贾玳。
眉眼透亮,仪态竟和自己的老泰山有点神似,一样的杀伐果断,不似优柔寡断之辈,
这样离的近,更好亲近林黛玉,贾玳绝无拒绝的道理,应了之后,拱手又道:
“晚辈此来,一是祭奠姑母,二则受老太太之托,想接林妹妹去神京住。”
贾玳说的诚挚,脸有哀荣,不似作假,林如海抚须,点了点头,亦是不再纠结,道:
“有一众孙子孙女相伴,竟是越活越年轻,每日吃的好,睡的香,”
且,林如海公务繁忙,抽不了身照顾林黛玉,在神京有她外祖母照料,兄弟姊妹陪着,于他,于女儿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兴许有姐姐妹妹日日作伴,林妹妹身子很快便好了,九泉之下,姑母亦是可以安心了。”
“若真是如此,姑父必以耐心劝导为主,仔细斟酌词句,切莫吓着了林妹妹,不肯透露心声,反倒不美了。”
林如海对亡妻思恋之情,溢于言表,贾玳看了,心头亦是一酸,回道:“除了每每念及姑母十分感伤,”
林如海说的情切,几度哽咽,贾玳亦是感动非常。
“四则,辽东镇素来和我交好,上好的长白山野山参管够,定是将林妹妹养得好好的,不教姑父忧心。”
扬州的一众盐商,还得他来压服,自己再从中周旋,应是能完成当今所托,不负圣恩。
贾玳却是不知,他的一番言语,冷不丁地被林如海拿中了软肋。
自小,他便是无父无母,在福利院长大,十八岁参了军,始知父母之爱为何物。
“等会子,我便让林涛替你们安排房间,伱且住进了,如何?”
贾玳轻呷了口茶汤,一面品茶,只是眼角余光,却是瞥向了并排而坐的林如海。
“她老人家亦是喜欢,身边热热闹闹的。”
《红楼梦》原著里,也没说怎么接林黛玉的啊,贾玳心中没底,深怕林妹妹跑了,因问林如海道:
“姑父,可还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或是忧虑,不妨一并说了,说不得,晚辈能帮上解上一解,了却姑父心事,岂不甚好。“
“横竖要等姑母入土为安,林妹妹在姑母身边尽了孝心,到那时再商量不迟。”
“而今,你姑母一病,再没缓过来,竟是便撇下我和你妹妹去了……”
林如海闻言,亦是面露悲戚,转移了话题,“方才听闻,你在城中客栈歇脚,这如何使得?”
不同于赖升和林涛二人说的,贾玳虽虚岁十六,却是生的虎背熊腰,仪表堂堂,天然自带一股贵气;
脸上刚毅,如刀削,鼻尖挺翘如悬胆。
书信后面落款的印章,却是贾母私印无疑,林如海不疑有他。
贾族必可长久富贵,再兴五十年,成为大魏朝野擎天柱。
林如海心下再是无虞,暗叹道:贾世伯真是慧眼识珠,教孙有方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