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燕本是个通透人,经过一晚上的思考,他已将目前局势梳理得很明白。
有张晟这个黑山军二号人物的支持,再加上叶横舟本身超卓的武艺与那手神乎其神的种田技术,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把持权位。
更何况,前来诏安的赵延已经死在太行山,赵忠若知此事,必然派兵前来攻打,褚燕虽不甚怕他,可若有叶横舟这个武力非凡的强人为首领,领一支兵马坐镇太行山,也能抵御得轻松些。
念及此处,无论心中还有什么其他的打算也好,最起码,褚燕的姿态和行动,都算得上是无可挑剔。
第二天一早,他便马不停蹄地召集散布于太行山各处贼头、匪首,在山寨聚集。
这些匪首们在赶来的路上,也都从各种渠道,打听了一番。
有当时就听到叶横舟那一声大吼的,也有后面听别人说起的,无论如何,等到宴会开始时,这些各自统兵的首领们,也至少都知道了昨天晚上的事。
他们都不敢相信,横行太行多年,就连朝廷也只能招抚而难以剿灭的黑山飞燕,竟然会被一个年轻道人侵门踏户,还雀占鸠巢?!
这些本就相熟的匪首们来到大帐,各寻位置坐好后,便是黑压压的一片,约莫有一二十人,三五成群,各围着一张小几。
见褚燕迟迟不现身,他们便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谈论的内容,也多是有关那个传说中,名为“叶横舟”的年轻道人。
就在此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阵笑语,旋即又有一人的高亢言语由远及近,凝如实质般地穿进大帐中,引得堂中众人各自惊愕。
“白骑,这个副统领,你不做,谁来做?褚燕他敢吗?”
话音刚落,便见三条身影走进大帐。
却见以往顾盼自雄,气质剽悍,如脱缰野马般张狂难驯的黑山军原首领,竟是毕恭毕敬地落在末位。
气质谦和儒雅的张晟,依然是手持九节杖,他面朝中间那人,本想直接拒绝,却因身处大帐,顾及到对方身份,只能苦笑摇头。
在场众人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聚焦到了那个龙骧虎步,身穿华服,扶刀而行的道人身上。
那道人迎着这些目光,扬起了脸,一一回望过去。
此刻,不像是他在被人打量,倒像是他在审视场中所有人。
这年轻道人的眼眸虽是澄澈明净,可每个与他对视的人,都有种被电殛的感觉,不得不移开目光。
只这一下,这些都有功底在身的小头领们,便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这貌似年轻的道人,的确是个狠角色、硬茬子。
叶横舟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主座的位置上,他朝这些身形各异,穿着各异的头领们拱拱手,略显敷衍地打了个招呼:
“山野匹夫叶横舟,见过诸位统领。”
众人见褚燕、张晟这两个黑山军中威望最高的头领,都一左一右地侍立在他身后,亦站起身来,或诚心实意,或不情不愿地对叶横舟抱拳。
有褚燕和张晟的支持,这些小帅就算再如何愚蠢,也知道此时是断然无法与叶横舟翻脸。
更何况,绿林中人,向来以强者为尊,若此人当真有以武力压服褚燕的能为,拜他为首领又如何?
就这样,叶横舟算是在名义上,成为了黑山军共尊的大龙头。
但出身行伍的叶横舟自然明白,他想要真正掌握这支名为军队,实为匪寇的势力,还需要费一番手脚。
褚燕虽然名为太行山共主,黑山军领袖,拥兵数万,可这数万人里,却是鱼龙混杂,兵员素质良莠不齐,更根据出身、地域、背景,分成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团体。
有的是杀官造反的黄巾余孽,有的是田地被豪强兼并后,活不下去的流民,有的干脆就是破落豪强,眼见上升无路后,干脆心一横,直接率部曲入山为寇,当然也少不了其他一些,本就是流寇盗贼的匪类。
所以,到最后,真正听褚燕这个首领指挥的,只有数千本部兵马,叶横舟想要收服整支黑山军,以太行山为根据地,发展自己的势力,就要获得这些小帅们的共同支持。
褚燕用来笼络人心的手段很简单,准许这些小帅们各自统兵,到秋时再组织人手,共同下山劫掠,发钱、发粮。
在遍地饥荒的乱世灾年,这已经是极好的待遇,所以,他才能坐稳这个大头领的位置,成为所谓的太行山共主。
但如此带兵,自然会导致一个令张晟不满,更令叶横舟看不下去的后果。
这些贼寇干的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杀头买卖,过的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自然就会养成在有限时间里,无限掠夺财富的习惯。
他们一抢到钱粮,就会大手大脚地花,大吃大喝,大赌大嫖,吃得满脑肥肠,喝得烂醉如泥,赌得千金散尽,嫖得翻云覆雨,到最后,这群贼寇难免就会变成与野兽无异的杀人机器。
叶横舟昔年从军时,就亲眼见识过这样的部队,他更知道,这种现象是极其难以避免的。
连有正式编制,吃皇粮军饷的正规军,都难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又何况是这些啸聚山林的乌合之众?
但,这却是叶横舟绝对无法容忍的。
所以,他根本就不打算按照褚燕的建议,讨好这些小帅,而是直接准备撇掉这些颇多陋习的兵痞、贼寇,对黑山军进行根本性地改革。
一般来说,以他一人之力,想要达成这个目标,根本是难如登天。
好在,叶横舟并非是什么寻常人,而是一名早有准备的轮回者。
而且,他还有张晟所带领的黄巾军,可以引为支柱。
张晟带领的兵马虽然总数不到一千,可这些士卒却都是忠实拥护太平道的虔诚信徒。
有张晟的耳濡目染,又经过了无数严酷考验,这些还能留下来的人,都不只是拿钱换命的义勇兵,而是有理想,愿意为黄天信仰而战的战士。
叶横舟正是打算仿照汉朝军制,将黑山军按五百人一曲,五十人一屯的体制,进行划分,再每一曲、每一屯都设立随军祭酒一职,让这些心向黄天的战士,深入军中各处,传播太平道的思想与理念。
他们的战斗力或许不值一提,可若是能够深入到军队中,成为建军的中层骨干,对凝聚力和向心力的提升,是毋庸置疑的。
叶横舟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一支有尊严、有信仰、有理想、有抱负的军队,能够发挥出多强大的战斗力。
这样一支部队,往往能够正面击败人数数倍于己方的强敌。
而士卒单兵素质低下的问题,叶横舟也可以通过“五谷铁砂掌”与“梦中传功”相结合的法子来解决。
他当初兑换“五谷铁砂掌”,就是看中了这门功夫在种田一道的潜能,有了足量的食物,再配合“梦中传功”的法门,就算是一群大学生,叶横舟也有信心在短时间内把他们培养成基础素质过关的兵卒。
除此之外,叶横舟还能将自己在《神州奇侠》世界,从军数年得来的各种军事技能,通过“梦中传法”,尽数传给这些士兵。
虽然以他如今的神意,每次梦中传法最多不过能够影响十多人而已,可这样的效率,比起言传身教来说,已经是快得惊人。
就这样,一场彻头彻尾的军制改革,轰轰烈烈地在太行山深处展开,这个过程中,自然免不了流血。
那些不愿改变、不愿交权的匪首,也曾试图负隅顽抗,可在叶横舟动辄孤身破阵的铁血手段前,这只是徒劳而已。
当叶横舟正在太行山里,带领着黑山军众将,勤勤恳恳地开始改制、耕田、练兵时,洛阳也终于对赵延之死,有了反应。
洛阳,濯龙园。
这里便是大名鼎鼎的“西园”,也是天子公开卖官之所在,据说自天子成年以来,便将卖官所得的财货,全部投入到修筑这座“西园”,所谓“造万金堂于西园,引司农金钱缯帛,仞积其中”也。
可以说,全天下几乎一半的奇珍异宝,都被堆积在这座园林中,所谓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正是如此。
而此界由于修行之道广布,其建筑的巍峨壮丽,典雅华美,也并非是寻常武侠世界所能比拟的,最起码叶横舟先前生活的《神州奇侠》世界,在这方面,就全然没法与之相提并论。
哪怕是《神州奇侠》世界的南宋宫城,和此界的洛阳城一比,都像是乡间的土瓦房一般。
整座濯龙园虽名为园林,却根本就像一座城池壁垒,高墙壁垒,殿宇重重,楼台隐隐,所见殿堂、楼阁、园林里的亭、台、廊廓等等,无不法度严紧,气象肃穆。
天子此时,正在他修筑的“裸泳馆”里,欣赏宫女的表演。
所谓裸泳馆,就是天子为宫女修筑的游玩享乐之所,其宽阔的空间足以容纳数百位宫女而不显得局促。
所谓采绿苔以被阶,引渠水以绕砌。周流澄沏,乘小舟以游漾。宫人乘之,选玉色轻体者以执篙楫,摇荡于渠中。
在渠水旁,还种植着亭亭如盖,枝长一丈的荷花,此荷花乃南国所献,其叶夜舒昼卷,一茎有四莲丛生,名曰“夜舒荷”。
天子最喜欢在盛夏酷暑,将船沉没水中,看落在水中的裸体宫娥们玉一般华艳的肌肤,他选择的宫女都是年二七以上,三六以下,皆靓妆而解上衣,共同玩乐。
游馆北侧,还修建一座鸡鸣堂,里面放养许多鸡。
每当天子玩乐饮宴醉了后,到天亮了还在醉梦中,太监们就会争相学鸡叫,以假乱真。然后,将燃烧的火炬、蜡烛投掷在大殿下面,天子才会惊惶地醒过来。
所谓荒淫无道、酒池肉林,正是如此。
当赵忠来到濯龙园时,正值壮年的天子,就正在裸泳馆中玩乐,听到来者乃赵常侍后,这位荒淫天子才悻悻然地出浴,穿了一身便服,带着满身余香,来到厅堂中,接见赵忠。
俯视着那名跪在身前的黑衣宦官,他从鼻子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哼声,似有不满。
这位天子身形颇为瘦削,气色不佳,俨然是因沉溺酒色而体虚之相,还算俊秀的面容也泛着苍白。
看了一会儿,天子率先开口:
“卿此时前来,有何事禀报?”
那宦官伏在天子身前,丝毫不敢抬头,闷声道:
“日前招降太行山黑山贼一事,已有回应。”
天子来了些兴趣:
“当初朝廷征讨黑山不力,是卿上书曰张燕此人颇知忠义,当遣使招抚,而今结果如何?他可愿受这‘平难中郎将’一职?”
对这个张燕,天子也有些印象,当初此贼趁着黄巾之乱,大局动荡的时机,趁机在太行山起事,此后竟然越做越大,甚至能祸乱河北。
名为刘宏的天子其实并不在乎,这黑山贼到底有多大本事、也不在乎河北到底乱到了什么程度。
他只是很好奇、很好奇一件事。
难道我这个皇帝,做得就这么差吗?
前有黄巾,后有黑山,听说其他地方还有什么白波贼、紫山贼,为什么这些贼子,就是杀了一批还有一批?
所以,招安张燕这件事,在刘宏看来,就是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证明天下人心,还向着自己。
宦官听闻此言,吓得浑身颤抖,只连忙叩首:
“是臣老眼昏花,请陛下治罪!贼寇凶顽横暴,竟是将前去招安的城门校尉一刀枭首,且明目张胆地打出反旗,说、说……”
天子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说什么?”
宦官悄悄抬起头,瞥了一眼天子脸上的沉凝表情,才颤巍巍地继续道:
“说陛下乃独夫民贼,天下祸乱之源!”
天子虽然不动声色,可宦官却觉身下这块白玉地砖猛地震了一震、晃了一晃。
一股宏大到难以形容的气势,猛地从刘宏身上爆发出来,正是那股寄宿于天子的皇朝龙气。
就连熟知他性情的赵忠都为之一凛,明白这位自己看着长大的大汉皇帝,已是动了真怒。
他等待许久,才听到一声淡漠却不失杀气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持虎符,传朕口谕,十日内,朕要见张燕首级,悬于都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