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招式打完,邵玹却并没有觉得心中郁气少多少。
两米多的破天戟重重杵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坑,邵玹旋了旋戟柄说冷声说道:“查出赈灾的银两都经过哪些人的手了吗?”
听到邵玹问及此事,申长风上前说道:“查出来,户部尚书明霆负责批准银两出库,户部侍郎王奎则是此事的经手者……王奎的嫡次女乃是贤王府中的侧妃。”
“那就从他开始吧。”邵玹说道,他沉腕提气,破天戟被置放回兵器架上,“更衣!”
一句话说完,邵玹大步走出了练武场,顿时整个恭王府灯火通明。
两刻钟后,恭王带着府兵直往户部侍郎王奎府上去,飞扬的马蹄声急急嘈嘈,马声嘶鸣,惊得不少人家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
户部侍郎王奎下了狱,短短两日恭王便从户部侍郎家中搜到了贪污的上万银两,良田千顷,宅院数十座。
王奎的嫡次女于贤王府中为侧妃,尽管贤王如何说自己不知情,宣明帝还是动了大怒,下令将王奎打入大牢,九族流放,连带着停了贤王在朝中的职位闭门反思。
贤王落了下风,恭王却领旨入朝参政议事,两位皇子的鲜明对比更是他们本就水火不相容的关系更加恶劣。
然而就在此时,贤王府中又传来了好消息。
贤王妃有孕了。
贤王虽有两位庶女,但却无长子。
所以贤王妃此番有孕自然是万众瞩目。
宣明帝虽恼怒儿子的不争气,却不会跟孙子过不去,一高兴便就解了贤王的禁让他重新回朝领职。
贤王妃一怀孕,也让不少人想起来了恭王还是孤零零的大光棍一个,可是满朝文武却不怎么想去触恭王的霉头。
邵玹要为霍家平反,宣明帝却始终没个回应。朝中官员都觉恭王府是个火坑,不愿送自家女儿进去,于是竟也无人提醒宣明帝自己还有个儿子没得着落。
不过这些事和温归姝都没什么关系,唯一挂钩些的也就是邵玹送往来的礼。
琼花楼一见,邵玹看到她又因病瘦了些许,便又差人从他的库房中搜罗了一番药材送了过来,这样囫囵吞枣般送礼的做法倒是与景贵妃如出一辙。
此外,邵玹还送出了一件上好的雪白狐裘,来送礼的福宁嘴里还说这狐裘乃是邵玹在西疆时亲手打下制作的,千里迢迢又从西疆带了回来。
想着温归姝的身量娇小一些,便还特意将狐裘改了改。
这倒让温归姝觉得邵玹这人实在不坏,哪怕她都说了退婚之事他也并未恼羞成怒,反而还这般关心她,反而是显得她有些没心没肺了。
早上收了邵玹的礼,晌午陈宝珠又递了信儿邀温归姝明日去龙泉寺祈福。
传话的婢女嘴里提到了“冯则清”,温归姝便知道陈宝珠这是找人陪她相看未婚夫了,于是连忙应下。
而温归姝刚回了陈宝珠,玉兰院那儿又递了消息过来。
“顾医师来了,四公子也想请小姐过去看看。”杏春说道,“大夫人怒火攻心卧床不起,身子反而比从前更不好了……”
温归姝听罢,忙赶去玉兰院,一进暖房就看到了李氏面如死灰地躺在床上,两行泪痕映着苍白的脸清晰可见,整个人看着也苍老了许多。
温归明站在一旁面色憔悴,好似几日都没有睡过安稳觉了。
顾霏则正在为李氏把脉,她性子直,丝毫不迂回地指出:“夫人若是不能振作起来,就算我是神医转世,也没法子来救夫人了。”
这话没错,说起来却是不耐听。
见温归姝进来,温归明忙唤了一声“三姐姐”,那双秀气的狗狗眼中都没了光彩,满是倦怠。
这次,李氏也算是伤透了心,连温归姝进来都没有招呼一声。
进了屋,温归姝便让温归明与顾霏都先退了出去,自己则坐在了李氏身侧。
“叔母可觉得身子好些了?”温归姝问道。
在她看来,李氏这人虽做事愚笨性子急躁,但不是个坏人。
至少在原主小时候,她还是多加照拂过,只不过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以时时顾到位。
李氏看着眼前的女子苍白一笑:“倒是让姝姐儿看笑话了……”
是啊,谁家侯夫人做成她这副模样。
当年她与文信侯的婚约,乃是老侯夫人亲自所定,老侯夫人与她的母亲是闺中密友,早早就将二人的婚约定下。
少年相看之时,文信侯一身蓝袍斯文秀气,看向她的第一眼就红了耳根,话都说不清;也是他先向她表明心意,说愿效仿父亲此身不纳妾室。
那时她想着文信侯虽平庸无能,却性情温和,还继承了爵位,也算得良配。
于是从她入侯府那日便从不求着夫君步步高升,只求琴瑟和鸣。
可是入了侯府,她却十年无所出。
这十年里,她虽子嗣有碍,老侯夫人却不曾为难过她这个儿媳,反而一直想办法为她调养身子,让她感激不已。
然而等老侯爷与老侯夫人先后去世,文信侯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变得争强好胜,变得汲汲营营,尤其是在遇见那胡氏之后,他的眼中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他纳了胡姨娘进府日日疼爱,胡姨娘又肚皮争气,进府第二年就怀了长子,她的母家近来衰败,最疼爱她的母亲也离世,无法再给她底气撑腰。
此后府中上下皆踩低捧高,再无人将她这个主母放在眼中。
她也劝过自己要宽和大度,谁家侯爷没个妾室呢?
可是胡姨娘却不是安分守己的性子,逼得她一次次恼羞成怒,一次次和文信侯起冲突。
那时反而是二房时时帮衬着她,温之砚总劝诫文信侯莫要宠妻灭妾,江若黛总是宽慰她莫要将自己的心都放在男人身上。
有时候她看着二房这对夫妇,真是后悔自己选错了人。
可是不管再怎么恼怒后悔,她也仍记得大婚之日文信侯涨红着脸说她今日好看;她仍记得回门那日文信侯牵着她手扶她下马,提醒她小心脚下;记得他们冬日里围炉煮茶想着往后的孩子该叫什么名字:
“明,日月交辉而大放光明。”
年轻的文信侯如此说道。
这些画面好像都是昨天才刚刚发生过的。
可是如今她的耳边只剩下了那句“你不是没死吗”。
同床共枕二十年,她好像从没认识过他。
李氏忆起曾经,好像又要哭出来。
温归姝见不得这样的眼泪,于是说道:“若是叔母真因为这件事长病不起,才真是叫人看了笑话。”
“叔母遭此劫难却又恰好避开,何尝不是上天保佑让叔母提前看清一切。”
“叔母不如好好想想,你这副样子谁最得意?”
温归姝这一问,又激起了李氏对胡姨娘的恨意,她扣着窗沿恶狠狠地说道:“胡氏那个贱人!肯定是她,肯定是她从中作梗!我不要她的儿子记作嫡子,她便想杀了我取而代之……”
见李氏有了些气色,温归姝继续说道:“若真是胡姨娘所做,那叔母也要撑着精神去把证据寻出来。”
“况且只有叔母您好好活着,她自然当不了这主母。而只有叔母你与归明康乐无忧,这爵位才不会让她的儿子拿了去……您只要一直是主母,她就只能是妾;四弟弟也才能过得安稳……”
温归姝没有把话说得太满,好在李氏也没有彻底昏了头。
“归明……”经温归姝这番说,李氏才幡然惊醒,若是对付她不成功,那只要毁掉温归明也照样能让庶子继承爵位。
李氏作为妻子,在感情上总是敏感脆弱的。
但是作为母亲,却全然不是如此。
“我的归明……我的归明就是我的命根子,谁敢动他?”李氏骤然从床上做了起来,她怀温归明时已经年近三十,前又流了一个孩子,便怀的更加艰难,生产时更是难产,差点一尸两命。
温归明是她拿命生下来的孩子,谁也别想碰他!
“胡姨娘这个贱人,她想都别想!让她的儿子继承爵位……她也配?还有温之勇,我从没嫌过他做事无能、处处不如旁人,他还来嫌我如今碍眼?好,好,好……”怒火中烧的李氏顿时又来了力气,这次连带着文信侯一起骂了进去,“我是你们文信侯府八抬大轿亲自娶回来的,我辛辛苦苦操持家里,想让我把位子让出来,门都没有!”
“我儿子,我儿子的东西绝不能落到他们手里去!”
越骂李氏越来劲,整个人撸起袖子好像现在就要下地找文信侯与胡姨娘好好理论一场,最后还是李氏身边的老嬷嬷把人劝了回去。
见李氏重新斗志昂扬了起来,温归姝也算是完成了一件差事,便准备打道回府。
出门时,还看到了温归明端着热乎的汤药正在站在那儿等李氏唤他。
十四五岁的男孩没了往日的多话,少见的沉默让他看上去成长了不少。
“三姐姐,今日又该谢谢你了。”温归明说道。
“你是你母亲唯一的支柱了。”温归姝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这事不该谢她,她只不过说出来了那些旁人不敢说的话。
“我明白的。”温归明苦笑了一下,那日在正堂内父亲说的话他都听到了,许是在父亲眼中,本就没有他和母亲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