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玉兰院出来,温归姝便和顾霏共行一路。
顾霏不喜多言,也不是个性情开朗主动之人,但今日她倒是先开口询问温归姝的身子近来可好,倒是让温归姝有些受宠若惊。
“我的身子老毛病了,养着就是。”温归姝说道,“倒是顾医师你最近过得可好?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告诉我。我虽力薄,但没准也能帮上一些……”
听到温归姝的话,顾霏那如冰雪般寒冷的眸子柔了几分,她的嗓音清亮冷淡,说话时不疾不徐有种别样从容的气度:“我近来都好,也确有一件事要去确认,只不过……不知这件事是好是坏。”
顾霏不知为何就对着只见了寥寥数面的温归姝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忧虑。
许是眼前的女子一双如秋水般的眸子太过温软清透,让人不自觉地就放下防备,想与之亲近。
许是那日给她的诊金里细心地放了铜板、碎银与金叶子,免了她去兑钱的麻烦。
又许是她在众人之下的信任与维护,她对她这小小医师的温和与友善。
总之,顾霏不由自主地想亲近温归姝。
顾霏问出这句话,温归姝大概率猜测应当就是指寻亲一事。
尽管她改变了安县赈灾的剧情,但光是顾霏这张脸,迟早都能被安阳侯府的人认出来。
原书小说中,顾霏被认回安阳侯府后针对她的唯有假千金姜霓一人,其他人则是把顾霏宠上了天,恨不得把过往缺失的所有的爱都弥补给她。
所以想来现在顾霏认回安阳侯府,亦是一样的。
“顾医师已经确定自己要做这件事了吗?”温归姝问道。
“是的。”顾霏点了点说道,师父一死,她的生活陡然好像没了目标。
如果可以,她想寻到她的亲生父母,问问他们为何要抛弃她?
“但行此事,莫问前程。”温归姝说道,“不过我觉得顾医师行医救人,做的都是积德之事,定会有福报的。”
“那便借你吉言了。”听了温归姝的话,顾霏的紧张与忐忑似也退了几分,她看着温归姝温柔的笑容与眼中的笃定,心也一点点安定下来。
“顾医师可要去我院里坐一坐?我那儿备了上好的茶,顾医师可以尝一尝。”温归姝朝着顾霏发出了邀请。
远离男主,交好女主。
这是她的苟命法则之一。
眼下看着顾霏对她颇有好感,温归姝便趁热打铁——况且,她也是真有几分喜欢顾霏的性子。
或许在旁人眼中,顾霏一个小小的医师有何傲气可言?
但温归姝毕竟是现代人的芯子,医生在现代那可是极受人尊敬的职业,顾霏一个女子能在古代做到现在这样,已是很不容易。
所以温归姝从没看轻过她。
听到这话,顾霏紧绷的肩膀猛然卸了下来,她在京中除了那位明公子便再无朋友,如今温归姝的示好让她觉得愈发珍贵:“好。”
顾霏的允诺让温归姝顿时开心了起来,她伸手握住了顾霏的手,白如梨花的小脸上灿然一笑,杏眼半弯藏琥珀,灼若芙蓉出清波,煞是好看。
待温归姝和顾霏走后,石板路的拐角处温归岚才缓缓走出来。
她盯着顾霏的背影,越看越觉得像姜霁与贞敏郡主,而这医师的年龄也与姜霓一模一样……莫非……
想到此处,她便觉得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
安阳侯府,观星院。
紫檀漆地嵌玉的圆光大座屏上绣面已经绣了九成,姜霓挑针做着最后的收尾, 松鹤万寿的样式不好绣,乱针乍一看密密麻麻、乱无章法,实则鸟兽毛丝松顺荒野流转,栩栩如生。
姜霓绣着的屏风乃是给宣明帝的贺寿之礼。
只不过不是她献上,而且大公主要献上的。
大公主做不来这等繁琐之事,但姜霓的绣工出类拔萃,大公主便把这差事交到了她的手上。
姜霓自幼在宫中伴读,十三岁才出宫回家,她说好听些是伴读与好友,说难听些就是大公主的狗腿。
这些事姜霓已经不记得为大公主做过多少次了,现在早已被磋磨得没了脾气,任劳任怨地替大公主干活儿。
而大公主呢,此时正坐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我那二皇子好像真看上文信侯府那病秧子了,赈灾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寻她,现在又日日变着法子送礼物……真是大白天见鬼了,他不是有龙阳之好吗?”
“这,这话……可不敢,当二哥,二哥的面说。”二公主坐在另一侧软榻上,手里正握着一话本子,话本子的名字赫然是《丰都诡事》,而且是最新发出来的第三卷。
大公主翻了个白眼,看着自己的妹妹便没个好气,尤其是想到那病秧子金丝皇菊图还被二公主当个宝贝似的挂在书房,便愈发瞧不上眼。
姜霓不好议论诸位皇子,只能说道:“恭王也应当成婚了,为何不见圣上下旨?”
“满京上下谁敢把女儿嫁给他?”大公主发出一声嗤笑,“他那副样子哪里会怜香惜玉,要我说,那病秧子还真配他。”
提到文信侯府温家三小姐,姜霓也略有头疼。
自从上次那副画,姜霁就颇为欣赏温家三小姐,好几次还想邀请她一同作诗赏画。
他们安阳侯府看着锦绣繁荣,实则却是如履薄冰,哪里能去沾染与恭王有婚约的女子呢?
而温归岚还偏偏常来府中寻姜霁,她知道温归岚对她哥哥的心思,但打心眼里她是觉得温归岚配不上她哥哥的,母亲也绝不会允许哥哥娶一庶女进门。
然而她和温归岚到底有同窗的情分,从前在崇文书院两人也相互帮助过,所以姜霓并没有点透。
近日母亲又提起哥哥的婚事,可哥哥好像无心任何女子,最近唯一提及多的就是文信侯府温家三小姐。
可是惹人头痛。
“对了,你哥哥的婚事还没定下来吗?”大公主转而又想到了那日落她面子的姜霁,“啧啧,他还真是眼高于天,要把满京的贵女都挑个遍不成?”
“我哥哥的性子公主你也知道,他向来我行我素,无人能左右他半分。”姜霓说道。
“倒也是,从前父皇问他是否愿意娶我时,他可回答的干脆。”大公主冷哼一声,早些年宣明帝也是想为她和姜霁做媒的,只是她瞧不上他的自视清高,他瞧不上她的刁蛮任性,两人这才作罢。
可是那日姜霁的直言不讳,可是让大公主好是生气。
“我哥哥哪里配得上公主万千风华。”姜霓捧着大公主可是信手拈来。
姜霁虽是世子,但性子太清高,做不来俯身示弱,屈躬讨好的事,更不愿意委屈自己去讨好旁人。
于是人情世故的讨好之事,就落在了她头上。
话音刚落,外又有婢女近来禀报温归岚来了。
大公主、二公主认识温归岚也是因为姜霓的缘故,听到她来寻姜霓便有些诧异:“她这些时日怎么日日往你府上跑?”
从前两人也是好友,但没有这般勤勉过。
姜霓不好将温归岚的心思公之于众,便说道:“许是在家中与那温家三小姐玩不到一起去,便不想日日待在家中吧......快唤她进来。”
人都来了,哪里有赶出去的道理,况且今日她这里又没有姜霁,也不知道她来做什么。
温归岚进屋时,先是给大公主、二公主请了安,随后婢女才搬来一矮凳让她坐在了大公主与二公主的下方。
落座时温归岚还庆幸今日没穿红色衣裳,大公主喜红,更不喜旁人与她撞衫。
不过大公主、二公主都在此处,温归岚有些拿捏不住要不要把她看到顾霏的事情说出来。
“今儿又是什么风把你吹过来?”姜霓一面笑着说道,一面用针穿过最后一个洞口,浮光金丝填满了仙鹤的最后一片羽毛,随后从箱盒里拿出剪刀准备去剪那截儿金线。
温归岚喝了口茶还是说道了此事:“我今天遇见了可有意思的一个人,远远瞧着我还以为是世子呢!”
“这京里还有和姜霁一般样貌的男子?”大公主来了趣味,问了一嘴。
姜霁脾气不讨人喜欢,模样可是讨人喜欢,她先前养过的一个面首便和姜霁的模样有几相似,捉弄起来也颇有意思。
“回公主,那是位女子。”温归岚缓缓说道,“我那三妹妹这几日从府外请了位医师,那医师乃至从京外回来,说是上京寻亲的......有意思的是......她和世子长得颇为相似。”
此话落,姜霓握着剪刀的手骤然戳破了手指,好在鲜血滴落下来之前姜霓就反应了过来,忙将手收回来踩没让那滴血滴落在她废了半年时间绣好的贺寿图上。
“姜,姜姐姐!”二公主吓了一跳,忙招呼婢女去拿帕子来止血。
温归岚也面露担忧:“姜霓,你没事吧?”
大公主听了这话眉头却紧紧蹙在了一起,一双丹凤眸都冷了下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医师除了给文信侯府看诊,还去过明尚书府和不少达官贵人家......外面都在传,她这副模样莫不是安阳侯府流落在外的孩子......安阳侯府二房可有旁的子嗣?”温归岚说的半遮半掩,看上去好似真的是好奇此事。
安阳侯府姜家一共两房,大房姜岳南承袭爵位,现在在礼部任职。
二房姜岳北从武,现任从六品诸卫羽林长史,在禁军当值。
姜霓的父亲洁身自好,只娶了贞敏郡主一人,得了姜霓和姜霁一双儿女。
二房姜岳北则有一妻三妾,嫡妻温氏为他生了嫡长子姜雷,妾室文氏则是为他生了两位庶女,分别名为姜雲、姜雯。
二房姜岳北更风流些,这也是温归岚如此说的原因。
只不过......但凡看过那女子容貌的,都不会觉得她是二房之子。
大公主、二公主平日里都在宫中,并不曾听闻此事。
姜霓自赏花宴后一直忙于贺寿礼,也不怎么出门,听到温归岚的这话,她当时就慌了神,良久才说道:“你不要乱说,我们安阳侯府......做不出来这种事的。”
可是她嘴上这般说,却忍不住想起母亲最近的奇怪。
最近她几次给母亲请安,母亲似都不在府中;父亲的眉间也总是多了几分忧虑,似乎在吩咐身边的护卫调查什么。
难道......难道......
大公主的脸色已然不好,她上前拿走姜霓手中的剪刀说道:“子虚乌有的事,哪里值当你这般失态。还有你,说这话是何居心?!”
温归岚见大公主迁怒于她,也忙说道:“许是流言吧,外面的人也太夸大了......我就寻思这事与安阳侯府有关,先与你说来听听......”
不过这时,温归岚的话姜霓已经听不进半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