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贵妃用过午膳后,便携着温归姝一同在皇宫之中逛逛。
今日宣明帝千秋之宴,盏盏盘金彩秀宫灯从树枝挂到梁檐,福禄双全纹的红联贴于宫门窗绢之上,来往匆匆的宫人也皆着颜色鲜亮喜庆的崭新宫服,脸上堆叠的笑意好似比过年更甚。
温归姝扶着景贵妃的手腕,所过之处皆是宫人下跪行礼,此起彼伏的问安声络绎不绝。
景贵妃许是觉得人多繁杂,于是带着温归姝去了人少清净的玉梅园,梅花尚未到开放的时候,但玉梅院养着几只红嘴蓝鹊与五彩光耀的翠色孔雀。
景贵妃许是拿温归姝当小孩哄了,便觉得这些新奇东西看看也不错。
只是今日玉梅园也不清净,景贵妃与温归姝刚踏入园内走了没几步,就听到了一道颇为尖锐的莺声:“满宫上下也就她敢如此放肆地召这等人入宫了,当真是嚣张跋扈!况且她也是没个眼力见,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又生在衰弱颓败的文信侯府,连个能扶持的母家也没有,也不知道她这么要紧做什么?”
“姐姐......你还是莫要如此说......”另有一道更为怯懦的声音似在劝阻。
“哼?她生得那般像男子,也不知皇上喜欢她什么?也无非是从前有个好父亲,现在有个好儿子......”前者说的话越来越放肆,“我姐姐不过是让着她,看她还能嚣张几时!”
而温归姝已经在为说话的人深深捏了一把汗,因为她感觉到搭在她手背上的景贵妃的手正在缓缓收拢,而她周身的气场已然冷了下来。
但凡是不聋的,都能听出来这在说谁。
果然,景贵妃朱唇微启唤道:“李嬷嬷。”
“是。”一个名字,已让李嬷嬷知道了一切。
只见那两鬓发白的老嬷嬷忽得就提了步子,而她的身上两个年轻太监立马跟上,先行一步朝着声音的源头赶去。
景贵妃拍了拍温归姝的手安抚道:“多嘴的小人,总是有办法治的。”
然后景贵妃才抬步带着温归姝走了过去。
待温归姝到那儿时,刚刚高声阔论的紫色宫裙女子已经被两个太监压着跪在了地上,另一个出言劝阻的鹅黄宫裙的女子则已经跪在另一旁瑟瑟发抖。
“景贵妃?”紫色宫裙的女子看到景贵妃的时候瞬间瞪大了双眸,眼中闪过了一丝惊恐。
这女子容貌生得颇为柔媚漂亮,看着也约莫十七八岁,很是年轻。
可是等她此话刚刚喊出,李嬷嬷已经撩起袖子一个耳光狠狠抽在了那女子脸上——瞬间,那张漂亮的小脸就高高肿起了一半,连带着眼睛都肿得眯了起来。
“汐贵人品行不端,背后议论贵妃,出言不逊。”李嬷嬷数着汐贵人的不敬,每一个字出来一个耳光就下去,十几个耳光下来那汐贵人不仅话都说不出来,连嘴角都留下了蜿蜒的血痕,整个人眼眸中再也没了说话时的轻蔑,只剩下了深深的恐惧。
汐贵人怎么也想不到,今日会在这偏僻的玉梅园遇到景贵妃。
啪啪作响的耳光听得人胆战心惊,温归姝看了一眼景贵妃,却见她那双凤眸凌厉冰冷得吓人,只有在看向她时会柔和稍许。
景贵妃一言不发,汐贵人哪里有说话的机会,而剩下的那个小妃嫔整个人抖得跟筛子似的,哪里还敢说话。
等李嬷嬷停下手时,那汐贵人已经被打得看不清容貌了,整个人卧倒在地时还有半颗碎牙吐出来。
温归姝第一次认识到景贵妃的凶狠,而李嬷嬷此时瞧着更是宛如容嬷嬷附体般可怕。
“玹儿回京后,本宫顾念着他杀生太多,便将性子压得宽厚仁德许多,想着为玹儿积积福也是好的。可惜,本宫的善意不是人人都能领会到的......皇上不过宠了你几日,你便如此目无礼教,既然如此今日圣上的寿宴你也别去了,瞧着就晦气。”
景贵妃淡淡地说道。
“还不把你们小主领回去?绿头牌也撤了吧,这伤不养个半年一年,本宫估计也不会好。”
两番话,已让这位汐贵人彻底不能翻身。
汐贵人哪里能接受得了这些,她的双手扣着石板摇晃着脑袋,口齿不清地想说话,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到头来竟是被太监硬生生拖出去的,地上留出的那条蜿蜒血渍,看着倒是吓人。
剩下的那个妃嫔已经吓傻了,整个人抖得好似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掉。
景贵妃倒也不是无理的人,冷眼瞥了一眼那不知道姓名的小妃嫔说道:“起来吧,莫要和这种蠢货混在一起。”
“是......”赵常在回着话,声音却仍细弱得厉害,温归姝真怕她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景贵妃被扫了兴,也不再想看那些鸟儿雀儿,不过她反握住温归姝的手柔声问道:“可是觉得本宫吓人?”
温归姝摇了摇头,虽说看到李嬷嬷抡圆胳膊掌捆人的时候确乎有些吓人,可是那汐贵人先出言不逊,不仅讽刺贵妃长相,还敢拿霍家说事,这绝对是碰了景贵妃的逆鳞,更别提其中还牵涉到了她。
“这位妃嫔出言不逊在先,贵妃娘娘不过是照着宫规惩治罢了,哪里会吓人呢?”温归姝说道。
不过是温归姝还是觉得这般大庭广众下直接责罚,怕是会在日后给人递了话柄,心中也仍是有所担忧的。
景贵妃听了这话心中也颇为满意,这孩子虽看着娇弱,但却不是个怕事的:“你性子乖软,若是以后敢有人这样议论你,你便只管让下人去打便好。打得够狠了,他们也就不敢再乱嚼舌根......”
温归姝虽知景贵妃的好意,但还是被她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给惊到了,犹豫片刻她问道:“不过今日乃圣上寿宴......”
“正是因为今日是圣上寿宴,我才放了她一马。若非寿宴,今日她那多嘴的舌头必定得留在玉梅园了......”景贵妃说道,丝毫不觉得这般行事太过锐利招恨。
李嬷嬷倒是在旁解释了一些:“汐贵人乃是李贤妃的妹妹,前些日子才送入宫中的。她不是第一次对贵妃娘娘不敬了,先前汐贵人在请安之时讥讽娘娘是罪臣之女,已被罚过禁足和抄写宫规。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听闻此,温归姝也不禁感慨这位汐贵人的勇敢。
都两次了,还没长记性。
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被谁推出来当炮灰的。
——
福荣宫。
李贤妃坐在正殿之中正满心欢喜地瞧着太医为贤王妃诊脉,贤王妃乃庄太傅嫡女,出身高贵,性格文静。
除了她那肚皮不争气外,李贤妃看这位儿媳是哪哪儿都满意,如今怀了皇孙又让宣明帝龙颜大喜免了贤王罪责,李贤妃更觉这是个有福的孩子,往后必定贵不可言。
“回贤妃娘娘,贤王妃这一胎脉象平稳康健,只要好生养着必定能顺利生产。”太医回道。
贤王妃此胎刚刚满四个月,只有些许显怀。
贤王妃对这一胎也是颇为看重,她只略施粉黛,衣着发髻皆是宽松且不繁复,身上也无任何香薰。
听到太医的话,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释然与欣喜。
李贤妃也觉得高兴,只不过开口便问道:“可能看得出来是男孩还是女孩?”
“月份太小,恕微臣无法看出男女。”太医说道。
本是意料之中的话,但李贤妃还是有些着急,她抚摸着自己的护甲语重心长地对贤王妃说道:“恭王如今未成婚,你们就更要努力,这一胎最好是个男孩子……”
贤王妃如何不知两位王爷间的斗争。
只是这一胎怀上她已是千辛万苦,各种偏方怪方试了无数次,就连那血淋淋的羊胎水都喝过,如今又要这孩子是个男孩……这哪里是她能决定的……
贤王妃笑得苦涩,但尊敬婆母已是她刻在骨子里的规训,她从不会反驳,只说道:“是,儿媳一定努力。”
两人婆媳说话间,便有宫女步履匆匆地进来,俯身在李贤妃耳边说了些什么。
李贤妃脸色微变,随即却又展露出个轻蔑的笑容来:“蠢货。”
“母妃,可是有什么事?”贤王妃手搭在肚子上好奇地问道。
“这事说出来都脏耳朵。”李贤妃后背靠着软榻屏风笑着说道,并不打算把此事告诉贤王妃,毕竟怀着皇孙,还是少听着腌事。
汐贵人是她父亲塞进来的新人。
当年宣明帝没登基前,李丞相把宝都压在了先太子身上,对出身不显又处处平凡的宣明帝很是轻视,结果不曾想先太子一朝被废,反而是最不起眼的宣明帝被抬了起来。
后来宣明帝登基,李丞相膝下无嫡女,便将她这个庶女匆匆忙忙记作嫡女送入宫中以示忠心。
她早些年在丞相府过的艰苦,又被囫囵吞枣地送入宫中成了李丞相和宣明帝之间的筹码,空有虚名却始终不得宠,还处处受景贵妃的压制。
所以她心中也是对李丞相有隔阂的,这份隔阂直到贤王出生时才缓解。
如今贤王、恭王之间局势愈发紧张,她那快老糊涂了的父亲又被继室撺掇着将嫡女送入宫中分景贵妃的宠,还美名其曰帮她。
说到底还是不信任她。
真是天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