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光殿,酉时。
以弧形飞桥相连接的矩型高台之上,三殿阔九的宫殿已是灯火辉煌,琉璃飞檐上两条金甲金鳞的飞龙活灵活现,似下一秒就要腾飞而去,翻云覆雨。
东西两侧的廊桥之上有穿着吉服的太监引着众位王公贵族、重臣家眷自两侧往殿内走。
近百道台阶并不轻松,但行于其上人人都是面露喜气,毕竟能入宫为宣明帝贺寿,已是天大的殊荣。
入了殿内,已有二十多位粉雕玉琢的孩童穿着红紫银绿、色彩斑斓的锦袄宽衫,戴玉冠,裹巾头,一队舞鼓绸助兴,一队执锦仗捧宝盘欢腾跳跃,亦有乐师吹着欢快的曲调为之作配,好不热闹。
蓬莱春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宣明帝未到宴席,但太监宫女已经盛上了宴前的美酒佳肴先行垫肚,有些性情大大咧咧的宗室亲王已经相互搂着肩颈喝开了,爽朗的笑声引得人频频侧目。
亦有诸位亲王妃、重臣家眷几人一伍,握手攀聊,论着一会儿送于圣上的贺礼,一会儿又打探彼此儿女婚事。
相比起先帝宣厉帝的专断冷酷,宣明帝则是宽仁治天下,所以众臣与宗亲相比之下也没有那么多的拘束与畏惧。
温归姝此时已经与文信侯府的人相聚了。
与景贵妃在宫中游毕后,温归姝便在昭华宫内小憩了一会儿,等她醒来时便听知画说宣明帝来了。
圣上亲临,温归姝自然不好再与景贵妃一切,于是梳洗一番后温归姝便直接来了麟光殿,也在知画的带领下找到了文侯府众人。
只是让温归姝惊讶的是,除了温归明,文信侯竟然还将温归康和温归岚带上了。
按道理来说,皇帝寿宴这种场合妾室、庶子庶女皆不能出席,除非是家中无主母或嫡亲子女。
虽说宣明帝宽和仁爱,真有臣子宗亲带了妾室及妾室儿女参宴也不会计较,但还是鲜少有人越界。
今日文信侯做这样一出,可是让温归姝好是琢磨。
“我母亲病容不佳,不便出席寿宴,父亲便想带胡姨娘参加,给母亲好一顿气。最后两人吵着吵着,便说到我要去书院的事,后来母亲退了一步,允了父亲带温归康和温归岚来换我出去念书的事。”还是温归明凑在她的耳边替她解释了一切,“你不知道,这几日父亲和母亲斗着气呢......母亲越不让父亲做什么,父亲就越要做什么......”
说起来这些事,温归明既觉得自己窝着一肚子火,又觉得委屈。
他父亲宠妻灭妾的名声虽早就传遍满京,可是这般明目张胆的还是第一次,入宫门后他那些相识的朋友哪一个看到他不都露出嘲讽轻蔑的笑容,看得他好生可气。
听完这些,温归姝也不知是该说李氏聪明了,知道自己反正来不了干脆讨点别的好处;还是说文信侯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为了个胡姨娘什么都不在意了。
温归姝觉得文信侯在发疯,但文信侯却另有一番思量。
温归岚已有十七岁,过了年就是十八岁,已经到了嫁人的地步。
先前为他相看的人家他总觉得还是有几分不满意,要么就是家世太低,要么就是才学不足。
他的归岚模样漂亮,配这些郎君总是显得有些下嫁。
近日他又从胡姨娘那儿听说安阳侯世子似是对归岚有意思,前个儿送书画,今儿个又邀她上门做客,归岚向来又与安阳侯府的嫡女姜霓关系不错,连带着也攀上了大公主,怎么看怎么前途无量。
所以知晓此事后,文信侯琢磨自己先前挑的清流之贵的郎君还是保守了,但凡温归岚是个嫡女,配安阳侯府世子也不是不可以。
此外,刑部侍郎的嫡女对他们家归康可是心悦得很,只是刑部侍郎始终嫌他儿出身不够。
所以文信侯是铁了心要为这两孩子抬一抬身价,挣个好姻缘,这才把他们都带上了。
思及此处,文信侯看向温归姝的目光就更柔和了:“归姝,你第一次来这等宴会,定是有诸多不适。你二姐姐细心妥帖,陪着你总归能多些照拂......宫宴之上贵人众人,你们莫要不小心冲撞了谁。”
待正式开宴时,男女宾会分开而坐。
文信侯便也想着温归岚能照拂这刚回京的温归姝,而温归康则能盯着些爱惹是生非的温归明。
文信侯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只觉得这番安排十分妥帖。
温归姝和温归岚两人早已是面和心不和,加上温归姝拆穿李氏病重一事,温归岚看着温归姝便只觉哪哪都是碍眼。
可温归姝到底嫡女,温归岚此时只有紧着的份儿。
不过今日宣明帝寿宴,可是有她好苦头吃。
温归岚与温归康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自认为做得隐晦,却不料让温归姝都看在了眼里。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发髻上的海棠花簪,说道:“倒是多谢叔父的关心了。”
文信侯听不出温归姝的嘲讽,便带着温归明与温归康去了男宾一处。
温归姝扫了一眼温归岚,此时连戏都懒得演,不着痕迹避开她挽过来的手后便由着知画带她去往女席处。
温归岚也注意到这位看着容貌平平、但行事稳妥轻快的宫女,虽不知道她是何人所派,但看着她对温归姝的处处照拂、处处提点,眼中的嫉妒之意更甚。
入了宾席内,温归姝才发现自己看到了不少熟人。
最先看到的就是在角落里挽着一位方脸富态妇人的陈宝珠,而陈宝珠看到她的那一刻就宛如见到了肉骨头的小狗般两眼发亮,只朝她挥着手臂。
温归姝懒得管温归岚,忙走过去与陈宝珠相识。
温归岚倒也不恼,而是环顾着宴席间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最后看到几位年轻郎君时,她嫣然一笑走上了前去。
“归姝!”陈宝珠唤道,“还好你在这儿!娘亲,这位就是我常常提到的文信侯府温家三小姐,若不是她提醒我,恐怕......”
“温小姐好,多谢你对我们家宝珠的照顾。”陈夫人打断了陈宝珠继续想说的话,笑着对温归姝道了谢。
温归姝看着陈宝珠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道最近有事发生,只是在此处不好说。
温归姝马上心领神会,说道:“宝珠性情直率可爱,我也欢喜自己能识得如此好友。”两人双手相交,当真是情感不错。
陈夫人常常在府中听陈宝珠提起这位文信侯府三小姐,分明都是从京外回来的,气度是当真不同,这般场合孤身一人也落落大方,除了身子看着纤弱些挑不出任何错。
不像是自家女儿,被宠得有些缺心眼了。
若不是那日温归姝在龙泉寺中提醒陈宝珠,她也不会去查这冯则清,结果还真让她查出些猫腻来。
只是可惜,这样如花似玉的姑娘沾上了恭王与景贵妃......不然不知道有多少郎君心悦喜欢,又会有多少女郎愿与之交好。
不过他们陈家不是那等踩高捧低、斤斤算计的人,眼前的女郎如此讨喜,她哪里会因为那点事疏远呢?
所以陈夫人看着温归姝的目光又慈爱了不少,倒是叫温归姝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时,殿外的太监高声喊道:“贤王、贤王妃到!”
“大公主、二公主到!”
王爷公主一到,这殿内的气氛瞬间变了,待满面春风的贤王扶着贤王妃的手入殿时,众人皆是马上行礼,待礼数行毕,立马不少人都涌了上去为贤王贺喜。
而一向默默无闻的贤王妃今日也成了次主角,那微微隆起的小腹更是不知承受了多少羡慕嫉妒与期盼。
贤王妃的模样属于小家碧玉型,算不上顶个儿漂亮,但也是秀雅文静,配着那贤王也是合适。
只不过许是前些日子的赈灾一事让贤王吃了些苦头,人看着有些发胖发福了些。
“如今贤王可是门庭若市。”陈宝珠不禁感慨道,那些前去攀谈贺喜的人每一个都直不起腰,脸上的笑容讨好宛如春花般灿烂,一句一句吹捧的妙语哄得贤王、贤王妃可是高兴。
温归姝的目光却不自觉地挪到了大公主和二公主身上。
今日大公主亦是一身霞红色的拖地长裙,宽大的衣摆上绣着粉色的花纹,内穿薄蝉翼的霞影纱玫瑰香胸衣,腰束葱绿撒花软烟罗裙,梅花蝉翼纱轻批于外,好不华彩张扬。
她身后的二公主则穿得简单了许多,一袭宝蓝色明珠宫裙无太多装饰,整个人紧紧贴在姐姐的身后跟个小尾巴似的,看上去她有些不太能应付这样的局面。
温归姝总觉得大公主今日的装扮有些眼熟,想了半天才发现她这样的做派服饰好像和景贵妃有几分相似。
再仔细一想,她的性子不也是颇为像景贵妃吗?
这个认知让温归姝自己都愣了,随即眼中闪过了一丝趣意——也不知二公主学着景贵妃的做派是何意思?
随着王爷公主后的,乃是安阳侯府众人。
今日最为出众的,除了贤王与贤王妃,恐怕就是安阳侯府新认回来的嫡女了。
安阳侯府是老牌勋贵不说,府中男子皆在朝中任重职且深受皇帝器重,府门家风清正稳重,乃是梁宣国真正的贵门之第。
连贤王面对安阳侯府,也得小意讨好,不敢摆什么架子。
只见安阳侯府众人为首的便是安阳侯,安阳侯年约四十左右,身量高挑容貌俊朗,虽两鬓已有浅浅白发,但似乎不影响他身上那股成熟男人的韵味。
他的左边站着的安阳侯世子姜霁,一袭圆领竹纹白锦袍风姿特秀,爽朗清举,举手投足间都是一股矜贵与优雅。
右手边则是贞敏郡主,贞敏郡主的身后跟着的便是姜霓与顾霏,哦,现在应该改名叫姜霏了。
这两位女郎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而两人之中,人们最先看到的往往是姜霏。
蓬莱春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李白《客中作》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