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闻世子最近得了一副陈羡之的真迹,不知明某有没有机会一睹为快?”明赫询问道。
姜霁知道明赫为的不是字画,为的应当是姜霏。
姜霁戏谑地看了一眼姜霏,姜霏难得露出了几分小女儿家的羞态,姜霁微微一笑说道:“好啊,那我便恭候明公子来访了!”
这份真迹若是没机会邀约到温归姝,但要是能帮上妹妹也是一桩佳事。
温归姝也没有错过男女主之间的暗流涌动,看着两人之间宛如拉丝般的情愫,温归姝不仅感叹这才真是金玉良言、天造地设的一对。
临走前,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姜霏还是对明赫说了一句:“明公子,身子最近可好些了?”
“好多了。”明赫那张冷淡疏离的脸上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看得姜霏微微恍神,她脸颊上的红晕愈发浓烈。
挽着姜霏胳膊的陈宝珠啧啧称奇,可是品着品着她骤然发现,这里所有人似乎都有了那情爱的小火苗,唯有她好像两手空空,只能在一旁看热闹......这怎么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味呢?
明赫一直是目送着姜霏他们离开的,只是在那些人的身影消失后,他眼底的光亮与嘴角的笑容悉数化为乌有,冷下来的脸带着几分阴郁与诡异。
而他最后的视线,却是放在那个被恭王护着的女子身上。
他记得,那日他攥住的手腕纤细脆弱,如玉凝脂,透着灼热又暖人的温度,让他恨不得拥怀中揉入血骨,以此来缓解他骨髓里的寒冰之痛。
他亦记得,那日恭王的一掌让他卧床三日不起,先前姜霏所做的努力被那一掌击碎大半,他不得不重新开始解毒疗伤,把他这破碎的身子再一次拼合起来。
明赫攥紧拳头,他回忆着刚刚邵玹居高临下蔑视他的样子,心中只觉得又是一股郁气翻涌。
明赫身边的小厮看出了他的情绪不稳,忙伸手扶住明赫的胳膊低声说道:“那几位已经在等着公子了,不如公子先入屋内?”
“我知道。”明赫松开拳头,掌心赫然已有几道锐利指痕,隐隐可见鲜血渗出。
——
邵玹的恭王府并没有温归姝想象中的那般富丽堂皇、恢弘大气,虽占地有六万平方米,但绝大部分地都是空着的,并没有修建什么建筑。
恭王府的整体布局是前堂后殿,前堂修得工工整整,草木花树没什么特别之处也没什么失礼之处,倒是前堂的东侧有一极大的练武场和马场,唯有此处看得出恭王府的主人是花了心思的。
后殿是府邸,绿色琉璃瓦与朱红门窗遥相呼应,倒是威严肃穆。
青绿石砖刻着雕花蝠纹,宽敞平坦。
一道白玉拱门通往了恭王府的后花园,全园以“山”字型假山拱抱,东、南、西面均堆土累石为山,方塘水榭中绿波荡漾,水中偶尔鱼儿跃动,虽天冷但却仍活泼好动,可见负责照顾此处的下人的用心。
恭王府中仆人不多,大部分反而是穿着薄甲的将士侍卫,腰间皆陪着寒气森森的刀剑,看到邵玹与温归姝整齐一致行礼时还让温归姝小小得惊吓了一下。
其中温归姝还看到了那日在龙泉寺附近帮过她的申长风。
“府中有些简陋,希望你不介意。”邵玹说道。
其实恭王府算不上简陋,甚至别有一番威严肃杀之感,只是宣明帝给的地太大,在空地的对比之下就显得有些不搭了。
温归姝倒不在意这些,她若是喜欢富丽堂皇的建筑,那恐怕哪儿都比不上景贵妃的昭华宫了——景贵妃娘娘处才是真正的琼楼玉宇、金碧辉煌。
“大道至简,有何不好?”温归姝浅浅一笑说道,“这里是王爷的府邸,王爷喜欢怎样,那就应该是怎样的。”
听到这话,邵玹的眸子暗了几分,福宁则是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在邵玹邀请温归姝前去恭王府时,福宁就有些紧张,毕竟他们恭王府瞧着可算不上富丽堂皇。
当年邵玹虽然被封为了恭王,可是头一日下的圣旨,后一日邵玹就提枪上马风尘仆仆地赶往了战场。
全京上下除了景贵妃觉得自己的儿子绝非草包外,旁人都不觉得恭王还有机会能活着回京。
所以恭王府虽是占地面积最大的府院,修葺之人却并不用心。
直到恭王第二年立了战功,福宁才有机会出宫来替自家王爷盯着恭王府的修缮。
他月月都会往边疆送信,询问邵玹的意见。
可是邵玹哪里有时间领会这等小事,只是说一切从简,不必铺张奢华,若实在不知如何做,空着便是,他不在乎这些。
既然邵玹都如此说了,福宁就化繁为简,除了后殿的府邸修得精致了些外,其他的地方并没有大加改动。
这会儿他是怎么看怎么嫌弃恭王府寒酸了。
想想昭华宫,想想景贵妃,怎么到了自家主子这儿就显得如此不用心呢?
但好在温小姐不在乎这些。
外面到底温冷,邵玹领着温归姝入了殿内,一进殿,温归姝的眼眸顿时亮了几分——唯一的原因便是殿内太暖和了,热气笼身,温归姝觉得自己的气血好像都舒畅开来。
恭王府内是有地暖的,只是邵玹从不用。
但今日福宁还是做了回聪明事,在琼花楼一听邵玹邀约,立马派人快马加鞭将整个恭王府府邸都弄得暖暖和和的,决不能让温归姝再对恭王府减分了。
邵玹自然知道是谁做的这件事,平日里冷着的脸今日终于浮现出了些许的满意,福宁瞥见了亦是高兴。
入了殿内,温归姝刚刚坐下便有小厮上前来斟茶,温归姝也这才发现,哪怕是内殿服侍的人里都没有婢女,而是年龄稍小些的男孩。
恭王果真不近女色。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你去将捐款的契书、明细等物拿过来。”邵玹对福宁吩咐道。
福宁一走,那服侍的小厮也行礼退下,殿内一下就剩下了温归姝与邵玹两人。
温归姝抬手用茶盏盖抚了抚面上漂浮着茶叶,正想等着茶水晾冷几分再饮,就听到邵玹开口说道:“归姝,我们可以谈一谈吗?”
温归姝的手微微一顿说道:“好啊。”
“今日我在琼花楼所言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赌气而说,皆是发自肺腑的。我心悦于你,想娶你为我的王妃。”这些话语邵玹已经在心中打过无数遍草稿了,如今真的面对着温归姝说出来,他心中的紧张丝毫没有减少。
温归姝不敢看邵玹的眼睛,她低着头看着茶盏里漂浮而旋转的茶叶,只觉得自己的心也一如这些陷入漩涡的仙芽而无法自控,只能随波漂流。
“我知道我在京中的地位与身份算不上良配,金玉华服人人可见,可是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若是你与我在一起,必定要承担不少风险。但我也绝不是那笼中困兽,没半点爪牙可言。”邵玹缓缓说道。
“我十六岁之前都过得浑浑噩噩,不知何人是真心对我,也不知自己到底能成何事。我的母亲虽爱我疼我,但她却不擅教子,我的性子从小骄纵叛逆,惹过不少祸事,又在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下自幼就坏了名声。”
“七岁那年我踹死过一名太监,往后残暴不仁的名声就安在了我头上,可是无人知道那太监偷偷给我母亲下毒,想将我的母亲置于死地,我被气昏了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这才踹死了他。”
“但此事我并不后悔,若是再来一次我一样会如此。我的性子的确算不上宽厚大度,更算不上仁慈。”
“十六岁之后,我才知道天地之广阔、人心之难测。我在西疆九死一生,却也真的脱胎换骨,彻底清醒。”
“京中总是有我的诸多谣言,但不管如何,我都不曾做过任何愧对百姓的事,也不曾做过任何枉顾法令、草芥人命的事。不近女色,是因为自我十三岁起便常遇宫女引诱,心生厌恶;为霍家平反,是因为真有冤屈而非私利。”
“我心在西疆,亦在京城,我是个贪婪的人,但我绝不是会打无准备之战的人。”邵玹将自己近来所想的话都说了出来,这一次的袒露心声比任何一次的都要深刻,“不知你可否愿意嫁于我?”
“我此生只会有你一妻,且定会护你一世荣华安稳。”
要娶何种的女子?邵玹从前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觉得自己的命应该是在西疆血腥呛鼻的黄沙漫天中折戟跪地,为梁宣子民大战而死。
他觉得自己的命应该破釜沉舟手捧罪证在泰光殿大殿之上问一问他的好父亲,为何要布下如此一盘残忍的大局?为何要以无辜百姓、以赫赫忠臣、以母妃与他的敬爱为筹码?
娶妻生子,从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可他并非未曾有过幻想。
他见过了母亲与宣明帝的爱,荣宠无度下却是磨刀霍霍的陷阱,眼中的深情、掌中的温柔、言辞的真挚都可以是假的,他望着母亲的眼眸,心心念念的却都是另一个女人。
不仅如此,就连他们这些皇子皇女,也不过是他竹篓里的蛐蛐儿,任他摆弄。
他也见过外祖父霍启与他二娶的妾室吴氏,他们二人间恩情大过爱情,吴氏身如浮萍得外祖父所救,后以身相许为外祖父绵延子嗣。
吴氏不是柔弱女子,她也能策马提刀立于外祖父身侧,也能振动战鼓高声威呵,但他们相视之时,更像是战友而非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