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信侯府。
李氏看着堂下额头裹着纱布跪在地上的温归岚,眼色阴恻。
文信侯坐在李氏身侧一言不发,偶尔对上他曾经这最疼爱的女儿的双眸,亦再无往日的柔和。
李氏开口道:“依我来看,这小蹄子就应当跟胡氏一起送到庄子上去,现在倒好,竟敢惹出这等事来!”
“怎么,我嫁入安阳侯府不好吗?”温归岚嗤笑一声,她的声音有些虚弱,但语气却分外张狂,“哪怕是为妾室,也比得过王家。”
“安阳侯府?呵,安阳侯世子岂是你能攀附得上的?你还不知道吧,流言一出,安阳侯府就派人上门来让我们文信侯府约束好家中子女,我真是老脸都丢尽了!”李氏指着温归岚骂道,“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够了!”文信侯也觉得此事面上无光,可是听到李氏口出俗语来说温归岚,他心中也好不到哪去,“王家已经决定要退婚了?”
提到王家,李氏阴沉的脸上又多了几分尴尬,王弘文又挨了打,今儿从文信侯府出去都是抬着出去的,王夫人的脸色简直青紫难看。
好在温归明动手时,温归姝就叫人将玉湖院中的下人和王弘文的小厮都扣住了,这些人皆能证明是王弘文擅闯玉湖院在先,温归明动手倒也在情理之中,王夫人有气却也理亏。
不过此事之后,只怕文信侯府与王家要成仇敌了。
“怎么?这婚事不退,留着年后再商议吗?”李氏讥讽道,“如今别说王家,还有何人敢要她?”
“父亲!安阳侯府比王家好上百倍千倍,为何一定要我嫁给王家?父亲,只要向安阳侯府施压,只要安阳侯世子愿意娶我,哪怕是妾……哪怕是妾我也愿意……”温归岚说道,她的眼中浮现起一层泪花,“父亲,安阳侯府最注重清誉的……”
“你口口声声说安阳侯世子轻薄了你,你可有证据?”文信侯质问道。
“世子脖颈下方有一道抓痕,那便是我挣扎时所为,他们安阳侯府必定是知道的!那伤只怕现在都不曾好!”温归岚满眼都是激动地说道,“父亲,这是机会,这是机会啊……”
听到此话的文信侯双眸看着地面,眸色晦暗。
他何尝不知这是个机会,可是温归岚嫁入安阳侯府做妾,这到底低于了他的预期,而且外面流言漫天,新三皇子的出现又让安阳侯府被推上风口浪尖,文信侯府不敢去触安阳侯府霉头。
若说安阳世子瞧得上温归岚,那只怕早就上门提亲,今日他们那咄咄逼人的事态就已表明他们对温归岚的不满。
而且……温归岚的名声已经臭了。
文信侯此时也不得不考量一个选择。
要么逼安阳侯府纳温归岚为妾,凭温归岚的本事来笼络安阳世子的心,可这条路若是安阳侯府铁了心不纳,他在怎么做都如同跳梁小丑。
要么,文信侯府处理了温归岚。
这样能保全两家体面。
只不过可惜……可惜他劳心费力栽培出的孩子……
文信侯闭上双眼,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抬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良久说道:“来人,二小姐撞坏了脑袋怕是还没好全,先带下去在玉湖院好生修养,没有本侯的吩咐,谁也不能打扰。”
李氏听到文信侯的话长舒一口气,嘴里念了句“阿弥陀佛”,看向温归岚的眼眸里有种尘埃落定的满意。
温归岚听到这话失了神,她的额头还在作痛,眼前也阵阵发黑,她知道此事有所风险,可是比起放弃她,为什么不把她就此送入安阳侯府呢?安阳侯府最注重清誉规矩,又怎么会不管此事呢?
“父亲,你不能这么对我啊?父亲,我是您女儿,您说岚儿值得京城最好的郎君,您忘了吗?!”温归岚近乎声嘶力竭地吼道,泪珠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顺着脖颈流入了她那素白的衣领之中。
李氏生怕文信侯心软,于是说道:“长痛不如短痛,来人把二小姐带下去。”
文信侯没有说话,而这时却陡然有下人进屋凑到文信侯耳边说了什么,文信侯目色一凝,问道:“当真?”
“小的不敢作假,人已经在偏厅候着了。”下人面露惶恐地说道。
文信侯抬头制止住摁住温归岚的婆子,李氏诧异地看过去,却听到文信侯说道:“大理寺来人了。”
——
“温归岚被大理寺带走了?”温归姝听到这个消息还微微一愣,虽说先前大理寺也派人来过文信侯府调查邵赫遇害一事,但温归岚是女子又非嫌疑人,所以只是寻常问询。
可是人被大理寺带走就不一样了。
“是啊,听说侯爷和李氏也吓了一跳。”丹春说道,“对了,今日还有一封给小姐的信,说是恭王府那边递过来的,小姐可要看看?”
“拿来吧。”温归姝说道。
温归姝接过信打开,入目便是邵玹略带狂草的字体,上面赫然写着什么今晚想见她的话。
看到这儿温归姝还有些纳闷,这会儿天色已晚,她不便出府,邵玹也不可能来找她,两人要如何见面呢?
直到温归姝看到末尾那句“文信侯府西侧有一矮墙,可便入府,若你愿意便告知院中侍卫。”
温归姝这才反应过来,邵玹这是问她愿不愿意夜间私会。
想到这儿,温归姝觉得颇为好笑,邵玹那般身形个子竟也会做出爬墙之事,一时间她也有些好奇他是如何做到的了。
到了亥时,温归姝还真就悄悄一个人蹲在了西面的院墙下看能不能抓到邵玹。
可是饶是温归姝盯得眼睛发酸,也没见什么异常。
恰好这时风起叶动,还有一道猫踩枝桠枯叶般的嘎吱声,温归姝被晃了心神,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结果没想到再转头她就撞入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温归姝吓了一跳,刚想张嘴呼救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那手上的茧子贴着她的脸颊粗糙磨人,力道却出奇的温柔,只是刚好堵住了她的惊呼。
温归姝此刻当真是心快提到了嗓子眼,可是很快她就从头顶上传来的轻笑中认出了来者是谁。
“嘘。”是邵玹的声音。
邵玹放在温归姝腰间的手轻轻收拢,轻而易举地就将她抱起来双脚离地朝后躲了躲。
温归姝这才发现有一提灯巡逻的下人正从小路前经过,他张望着四周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但到底没有发现温归姝与邵玹。
待那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邵玹才送来捂着温归姝嘴鼻的手,低声问道:“怎么跟个野猫似的躲在这处?”
温归姝借着绵柔的月光看过去,恰好捕捉到了邵玹眼底的笑意与得意,这才意识到这人是故意唬她的,顿时她的双眸真跟猫咪似的瞪圆睁大,水波粼粼的瞳孔中写满控诉。
当即邵玹看着她莹白的小脸心头一软,俯身便在她的脸颊亲了亲,香玉满怀,邵玹此刻只觉自己虽然做的是不光彩的登徒子之事,可却有种夺了天下无人能敌的满足感。
温归姝也被邵玹亲得没了脾气,脸颊泛起热意心脏却还在砰砰跳个不停:“你怎么进来的?”
“我的身法若是能让你看到,那我岂不是这么多年都白练了?”邵玹说道,哪怕不是西侧这堵矮墙,旁的他也是不放在眼里的。
“堂堂恭王,怎么做这种小人之事?”温归姝问道。
“我先行问过了,你说可以我才来的。”邵玹说道,“外面风冷,你别受冻,可能进去说?”
邵玹伸手握住温归姝的小手,掌心的凉意驱散他心中想要逗一逗温归姝的念头,她体弱,又不知道在此处蹲了多久,若是为此事又让她染病,可是得不偿失。
——
玉笙院。
新换上的错银梅花纹双耳熏炉烧着上好的银炭,屋内的温度如春季温暖,邵玹进门的那一刻便觉得浑身暖烘烘的,后背都出了一层细汗。
温归姝的闺房素雅又不失精美,屋内没什么熏香,但却又淡淡的果香花香,很是舒服。
许是到了冬季,地上还铺了一块藕色宝相花纹四方绒毯,靴子踏上的那一刻就恍若踩到了松雪之上再没有任何声音。
邵玹今日仍是一身玄衣,高大健壮的身躯在这女子闺阁之中显得分外格格不入,然而邵玹虽有两分局促,却也不忘悄悄打量温归姝屋内的陈设布置。
“这么晚来可是有什么事?”温归姝叫杏春看了茶就退下,此时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邵玹贪恋两人独处的感觉,可是今夜来他也的确有事说:“你那二姐姐温归岚可是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
“今日带走的,可是有什么不妥?”温归姝知道温归岚被带走时也吃了一惊,这会儿文信侯府都人心浮动,生怕温归岚又牵扯到府中来,也就温归姝秉持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思并没惊慌。
“温归岚这事,没这么容易了结,皇上也知道了。”邵玹说道。
温归姝诧异地问道:“皇上知道又如何?这件事叔伯以决定处理掉温归岚不得罪安阳侯府,瞧着倒也不是大事……”
“安阳侯府三代没出过什么丑闻,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个事,倒是好大做文章。”邵玹说道,“你们文信侯府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温归姝听得心惊,猛然灵光乍现,顿时明白了邵玹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