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唯有温归姝下意识地上前几步,杏仁眸中水光潺潺,犹如雨后初洗的青空,明澈之中带着激动与不可置信。
说实话,邵玹现在的模样算不得英俊,奔波劳累让他没顾得上剃须,下巴唇上一圈硬渣渣的胡子更显邋遢和凶戾,肤色也晒黑粗糙了好几个度,整个人更加硬朗冷酷。
然而温归姝一看到男人冷峻凌厉的眉眼和左眉处断开的伤疤时,就认出了他。
男人松手,宁小公爷便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捂着手臂痛苦哀嚎了起来,宁国公府的侍卫见状立马上前护着主子,但邵玹一个眼神过去,这些草包又两股战战不敢靠近。
“混账东西。”邵玹冷呵了一声,宁小公爷却还没认出来眼前之人是谁,甚至还口出狂言要杀了他。
邵玹听得火冒三丈,上去又是一脚直接把人踹得吐了血,他好似还没完全从北丹腥风血雨的战场上抽离出来,周身萦绕的煞气与嗜血之欲浓烈得吓人,宁小公爷每每对上邵玹的眼眸都有种命不久矣的感觉。
周围的百姓窃窃私语更甚,温归姝连忙上前握住了邵玹的手,她说话的声音都还有些颤抖:“夫君,且让人先把他带下去吧。”
这一声夫君,顿时让炸毛的邵玹安静了下来,他厌恶地瞥了一眼宁小公爷,没等他发话高全就已经让人将宁小公爷和其侍卫拿下。
见宁小公爷都因为手
臂的疼痛而哭得涕泗横流却还要叫嚣,便忍不住凑到他的耳边阴恻恻地说了一句:“宁小公爷,敢对皇上与皇后不敬,也不知道你与你父亲有几颗人头够皇上砍!”
宁小公爷听了这话顿时清醒了几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并肩而立的一对男女,又看到高全平坦的脖颈和异于常人白皙的肌肤,这才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可是没等他再说话,高全已经命人堵住了他的嘴拖了下去。
处理完这等脏东西,高全转过头面上顿时带上了激动之色:“给老爷请安,奴才护主不利让夫人瞧见了这等东西,还请老爷责罚!”
温归姝本是有意让宁小公爷先张狂再灭亡的,所以没让高全出手,如今见着高全请罪,温归姝不免为他开脱:“是我让他不要插手的,夫君可否能不怪罪与他?”
又是一声“夫君”,女子娇柔婉转的声音好似一缕清风抚慰了邵玹所有的疲惫不堪与担忧牵挂。
他低头就能看到那双温软明亮的杏仁眸里除了他的面容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宛如雏鸟般的依赖极大地满足了邵玹的占有欲。
他捏了捏掌心柔若无骨的小手,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来,这一个字顿时也让温归姝笑眯起了眼。
而这时,刚刚得救的那祖孙三人也慌忙上前跪地谢恩,那美貌的小妇人唤人时还有犹豫了片刻,若非刚刚那个白面青年称那
名高大魁梧的男人为“老爷”,她还当真想不到这是一对夫妻。
毕竟这突然出现的男人穿着一身素净的玄色衣袍,胡须未刮,容貌凶戾,乍一看像个身强力壮但不修边幅、面容有损的庄稼汉,哪里配得上旁边这位温软娇柔、清雅华贵的女子呢?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若非有您们二位出手相助,只怕今日小女子一家都要交代在此处呜呜……小女子无以回报,若是恩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小女子定在所不辞……”小妇人一手托着父亲,一身搂着女儿,声声凄哀好不可怜,“只是刚刚那位公子乃是宁国公府的小公爷,不是一般人能得罪得了的……我只怕恩人会有麻烦啊……”
温归姝听了这话便觉眼前的年轻妇人还是个有良心的。
她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第打翻在地的摊子,散落的白米糕沾满了灰尘泥土,想来这一家人也不过是趁着灯会出来谋营生罢了,也是倒霉。
“这你倒是不用怕,天子脚下哪能没有王法?若是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只管报官就好。你们卖的可是什么糕点?多少文一份?”温归姝问道。
“回恩人的话,小女子卖的是糯米桂花糕,这些糯米都是家中亲手碾磨制作,软糯又不失清甜爽口……”提到自家的糕点,年轻妇人这才止住了眼泪顺畅说话了起来,“小女子身无长物,此处还有些干净糕点,贵人若是不嫌弃可
要尝尝?”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从藏在摊后的背篓取出了用油纸包好的一份糯米桂花糕小心翼翼地递了过来。
高全接过糕点说道先尝了一口,随后才呈到了温归姝与邵玹面前。
年轻妇人注意到高全的动作时还颇有几分惊讶,往日里也有一些达官贵人在她这里买糕点,可是她也不曾见过这般谨慎的,这样的派头倒是像极了话本子里说的皇上皇后微服私行……
小妇人被自己这个年头吓了一跳,然而又忍不住偷偷打量眼前的贵人,只见那位温软娇柔的小夫人鼓着腮帮一面吃着一面又捏起一块糕点递到了那男人嘴边,宛如在投喂凶兽般哄着那男人尝一尝。
那男人凶戾的凤眸唯有在注视身前的夫人时才柔和些许,不知何时,他的右手都已揽在了自己妇人的腰后,主权的宣誓不容置疑。
“还行,但不如琼花楼。”邵玹说道。
温归姝搓了搓指尖的糕沫,倒是觉得这糕点甜而不腻、软硬得当,而且最重要的是价格便宜,在民间只怕能得许多人喜欢。
“你这糕点我倒是觉得不错,今日就当是我把你所有的糕点都包了下来吧……高全,你且同她算一算账,看需要多少银钱。”
“是,夫人。”
“不敢当,不敢当,夫人今日已救了我们三人一次……若是恩人喜欢都拿出去便是,往后若是还想吃知会我一声便是,我定叫女儿亲自送上门……”年轻
妇人顿时有些惶恐。
可是温归姝却执意如此:“一码归一码,出门在外哪有人吃白食的道理?况且今日这么好的灯会,你们早点收了摊也能逛逛。”
温归姝笑着说罢,就牵住邵玹的手转身而去,没给年轻妇人拒绝的余地。
而高全一面招呼着人将糕点打包,一面又塞了粒金瓜子过去:“你们今日可是走运了,回去好好替你父亲看看伤吧,别辜负了我们家老爷夫人的好意……”
那年轻妇人没想到高全出手如此阔绰,话本子里的内容好像与现实重合,她猛然想到京中曾说当今圣上左眉有伤疤,乃是以一人杀三百西戎蛮人时留下的,而刚刚那男人不正是左眉有疤吗?
“这位大人……可是,可是……”年轻妇人陡然变得激动起来,可是高全只是用食指递在唇上无声地说了个“嘘”字,然后也随着温归姝与邵玹离开了。
——
邵玹与生俱来的气场让他与温归姝所过之处的人群都自动避让,就连温归姝的嫂嫂刘氏都识趣儿地寻了个借口先行回府,免得扰了二人相见的甜蜜。
高全等人也只敢远远跟着,生怕影响了二人。
温归姝觉得自己有许多话想与邵玹说,可是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到了眼前,她却又觉得话太多而无从可说。
“可有喜欢的花灯?”邵玹的凤眸中满是星火流萤的光彩,他瞧见不少男子都会给自己的夫人挑一盏花灯,他也跟着心
头一动,“我听他们说今日最漂亮的就是一盏银胎烧蓝仙鹤腾云羊角灯,不如我去命人买下来?”
温归姝听了这话忍不住噗嗤一笑:“那盏羊角灯乃是我特意拿出来作彩头的,今日谁若是能过文武双关,就能得到这盏宫灯……而也只有获胜者拿到了宫灯,才会知道这是宫中的御赐之物。你这倒好,从你自己私库里出去的东西,你又买回来……”
温归姝憋着笑,邵玹也微微有些错愕,随即看着身侧女子如猫般狡黠戏谑的杏仁眸时也跟着会心一笑,他缓缓说道:“归姝,我很是想你……”
温归姝本还是带着笑的,可是泪膜却裹上了她的棕色瞳孔,她的声音有两分哽咽:“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不是……不是还要半个月吗?”
“想到要见你,便一刻也不想停留。”邵玹放在温归姝腰后的手收紧,女子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地抱入了怀中,他宽阔的胸膛能将她完全笼罩,柔软在怀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胸腔的空缺之处终于被填满了。
刀光剑影也罢,血海尸山也罢,战鼓嘶鸣也罢,都如潮水般从他的身上褪去,此刻他不是将军,不是帝王,只是眼前小女子心心念念的夫君。
温归姝揪住邵玹的衣领将脸颊上的泪痕抹干净,这个答案她并不意外,可是一想到邵玹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回京,她又心疼不已。
满街的繁光星斗,漫天的婆娑明灯
,在温归姝的眼中都失了光彩。
“我们回家吧。”温归姝牵起邵玹的手说道,她的哭腔越来越浓烈,听得邵玹的心如针扎般疼。
可是一个“家”字,也让邵玹喉咙一紧。
“好,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