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星星如遭雷劈,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祁景川快步走上前来,把水递给钱星星,说道:“丽红,你不是渴了吗,喝点水吧。”
钱星星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伸出手臂,接住水碗。
村长问:“大胜,你刚说的那个钱......什么星星的,这人谁啊?咱村里没这号人啊。”
祁景川挠挠头,一脸憨厚:“村长,这是我给丽红起的名字,意思就是说丽红就和天上的星星似的漂亮。刚才我瞅见丽红,一不留神就叫出口了。”
村长有些不乐意了:“你这孩子,咋还给我们丽红瞎起名儿呢。大胜,我可和你说清楚啊,你别打我家丽红的主意。”
祁景川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鞋面,声音落寞:“村长,我知道了,我妈和我说过好几回了,丽红以后是要嫁给大人物的。”
村长先是哼了一声,又说:“你也别太伤心,明天主教就来村里了,让你妈给你挑个好媳妇。这回主教带了十几个女人来,都是城里的好货色,长得漂亮的多了去了。”
祁景川闷闷地说:“晓得了。”
钱星星在此时终于开口了:“爸,你先回家吧,我有几句话和大胜说说。”
村长说:“你和大胜还有啥说的,现在说了呗。”
钱星星:“哎呀爸,你在这儿我不好说,你就别掺和我们年轻人的事儿了。”
村长一脸无奈:“行行行,真是女大不中留啊,还没出嫁呢就嫌你爹我碍事了,你们聊你们聊,我先回了。”
祁景川依旧垂着头,模样十分苦闷。
村长将钱星星拽到一边,压着声音嘱咐道:“你这回就趁着这机会把话和大胜讲清楚,彻底断了他的念想才行。大胜是个好孩子,你趁早和他把话讲好了,对他也是好事。”
钱星星说:“爸,我知道了,你去吧。”
村长不放心地嘱咐:“你早点回啊,眼瞅着天就黑了。”
钱星星点头:“知道了。”
村长又叮嘱了一句:“等会儿回家走大路,别往大榕树那儿走,听没听见?”
钱星星“嗯”了一声。
·
待村长离开,一直垂着头郁郁寡欢的祁景川缓缓抬起头,眼神里哪儿还有半点为情所困的苦恼,只有一片清明和凌厉。
张秋天一头雾水:“钱星星是谁?这都怎么回事啊?”
然而,钱星星和祁景川只是无声地注视着对方,谁都没有理会张秋天。
钱星星在祁景川洞悉一切的瞳孔中率先败下阵来,她咬着嘴唇挪开目光:“祁景川,你为什么要帮他?”
祁景川反问:“我当初没有帮过你吗?”
钱星星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委屈:“那你就不能一直帮我吗!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祁景川指着张秋天:“你用尽心机淘汰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钱星星说:“对我有好处?只是对我吗?淘汰掉一个垃圾玩家,对你没有好处吗?对宫乾没有好处吗?”
“淘汰......我?”张秋天踉跄着倒退了两步,他震惊地看着钱星星,“原来你不是帮我,你是在害我?什么拿了三张黄卡就能知道出口,都是假的?”
谎言被戳穿,钱星星根本不屑于看他一眼:“不然呢?像你这样的垃圾,我为什么要帮你啊?”
张秋天颤颤巍巍地举起手,盯着自己手背上的两张黄牌:“三张黄牌的意思是......”
“对,是死。”祁景川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如果你刚刚进屋拿水,你现在已经死了。”
·
张秋天脸色“唰”地煞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
他刚刚去拿水的时候,确实没有想到要伪装出跛脚的模样。
直到此刻,张秋天终于明白,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境游戏》APP发来的信息是什么意思——
嘘!不要被梦境发现你清醒了!
只是他明白得太晚了,他已经领到了两张黄牌。
死亡仿佛近在咫尺,张秋天觉得有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了他的头顶,他不知不觉中,竟然满脸泪水。
钱星星厌恶地瞥了张秋天一眼,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在看一个碍眼的苍蝇或是老鼠。
祁景川微微垂下头,轻轻哂笑了一声。
钱星星仿佛应激了似的:“你笑什么?”
祁景川说:“没什么,只是想到了栽星画室的你。”
那时的钱星星一进入梦境便崩溃了,邵阳帮过她、宫乾帮过她、祁景川也帮过她。
钱星星说:“我能从栽星画室活着出来,靠的是我自己。”
“你在设计谋害周晓晓和丁一宁的时候,”祁景川看着钱星星,“确实靠的是你自己。”
祁景川第一次对一个女生说这样的重话,钱星星咬着后槽牙,深深看了祁景川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了。
·
夕阳的余晖渐渐消散在山的另一头,祁景川看着钱星星的背影,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人是会变的。
云开公寓和张家村这两个梦境,祁景川深深体会到了,有些人远比梦境生物更可怕。
他在梦境生物身上看到过真善美,也在人类身上看到了假丑恶。
祁景川收回目光,回头看到张秋天。
这个大男孩已经擦干了泪痕,问祁景川:“三张黄牌会死,我现在只有两张,我还有机会,对吗?”
张秋天在此刻展现出了非凡的韧性。
祁景川笑了:“对,你还有机会。”
张秋天深呼一口气:“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们非亲非故,你为什么要帮我?”
祁景川说:“我需要你。”
张秋天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祁景川淡淡道:“如果你能活着离开,我需要你做的,就是不成为她那样的人。”
卫生讲座那天,祁景川第一眼看到台下的张秋天时,就发觉这个新玩家是有潜力的。
虽然张秋天脸上有藏也藏不住的慌张,但是作为刚进入梦境的新玩家,他能够出现在那样的公众场合下,并且在一众村民中隐藏好自己,恰恰说明了他的聪明和韧性。
如果这样的玩家,能够加入李泽夏的同舟会,对李泽夏而言会成为很大的助力。
这就是祁景川的私心。
张秋天看着祁景川,几秒后咬着牙,重重点了下头。
他说:“我不会像那个钱星星那样去害人的,她做这种事情,会遭报应的。”
祁景川不相信报应这种虚无缥缈的说法,但他想到方才村长的表现,微微眯了眯眼:“会的。”
·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祁景川也确实筋疲力竭,光是喝粥都喝了三大碗。
大胜妈乐不可支:“大胜,胃口这么好,少见呐!看来让你去宫大夫那儿干活真是去对了,有正经事情做,人也精神!”
祁景川心说胃口能不好吗,一下午都在村里跑来跑去忙活。
吃过饭,祁景川主动洗碗,大胜妈从屋里拿出个鼓鼓囊囊的布兜,里边全是散票。
她舔手指点了好几遍,叹气道:“三百二十八块七毛二。”
三百多在张家村不算少,毕竟万元户就是村里的首富了。
祁景川说:“妈,都攒了这么多钱了,你叹什么气啊。”
大胜妈说:“还不就是你挑媳妇儿的事情,明天主教就带货来了,三百多也就够挑个一般的。妈这不是寻思你眼光高,想给你挑个好点儿的吗。”
祁景川不动声色地说:“那不着急,等下回主教再来,我再挑不就得了,也不急在明天啊。”
下午村长也提到了主教会带女人来村里的事情。
大胜妈急得跺脚:“你转眼就二十了,你还不急呐!村里多少人二十岁都当爹了!再说了,村里缺媳妇的男的少说有三四十个,货就那么些,你不得先去抢啊!”
祁景川说:“明天再看吧。”
·
入夜后,窗外的鬼怪大胜妈又来了,一边敲窗户一边喊着冷,让张大胜给她开门。
疲惫是对抗恐惧的最好法宝,祁景川虽然醒了,但是累得眼皮都不想睁开,也没精力去害怕了。
鬼怪大胜妈敲了大概半小时窗户就走了,世界恢复了安静,祁景川又重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村里就张罗开了,拉起横幅彩带,欢迎主教来张家村洗礼。
大榕树下搭了个高高的台子,午饭的点一过,村长就把所有村民都召集到了一起。
日头最盛的时候,几辆小汽车终于开进了张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