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赋予高度,也禁锢高度。
智慧的双翼上,缠满了锁链。
——
赵不雅正式拜入云往门下的第一天,云往问他:“有没有喜欢的或者说想用的兵刃?”
赵不雅从出生到那天,用过的“兵刃”,只是随手捡过的木棍、石块,等等,都是些根本算不上兵刃的兵刃。
他想了想,说:“有,我的手。”
因为他的兵刃,是被他的手拿着的。
云往觉得有点意思。
“还是挑一种吧?”
赵不雅道:“只要是我能用手拿着的,都可以。”
云往就清楚了,他还是相信他的手。
“了不起,了不起。”云往赞叹。
赵不雅不知道云往此誉从何而来,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你的眼睛,已经在天上了,可你的脚,却还在地上。”云往说。
赵不雅觉得云往在说他好高骛远眼高手低,然而好像并没什么不可以?
云往继续说道:“并不是笑话你,我前面每个徒弟都不如你,因为你还没有成为武生,便看到了一条高学途径的最终,那就是,专注于自身的强,只寄托于自已,一心一念一身,别无他物,总有一天,就算赤手空拳也能打出不世威风,也能与绝世并肩,这确实是某些人的选择,用不着什么兵刃,自已就是兵刃。”
赵不雅觉得他说出了自已的心声。
“可没有人最开始就这样,要想真正熟悉你自已的源气并完全掌控,必须要有武器来协助,就像你自已能轻而易举的控制你自已的手去动一动,比如攥紧与伸张,却无法清楚所谓的“轻而易举”的极限在哪里,也许只需要进一次厨房,你就知道,自已的手,原来那么笨,源气也是如此,真正的控制,是需要外物的锻炼的,而开头的修行,你同样需要很多的外物来辅助,所谓武生修行,就是获得越来越多的源气,以及越来越强的控制你修行得到的源气——至于是不是用外物得来的,倒不是特别重要。”
赵不雅觉得有道理,因为无数次以石头抵御野狗的过程中,他渐渐地从指东打西到每一石都能精准命中野狗的脑袋。
确实练手。
“其实所有的高学途径,都是殊途同归,这句话是每一个高学武生都熟知的,只是,从来没有人能走到真正的终点,也许在那个终点,无论自已,无论外物,都无所谓的,一抬手,一跺脚,就是风云际会,就是随心所意,就是举世无敌,修行,是以本源化天地灵以为已用,说到底就是靠了外物,也许有走到终点的人,但那样的人恐怕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而是神,比如辟世的女神,人族从卑微如奴仆,到凌驾绮澜洲万物之上,只是女神在地与海走一走的成果而已,我知道,即便这样说,你也还是最相信你自已——天才或者蠢材往往是不会怀疑自已的,我看你,应该是前者,但在你能飞起来之前,是不是要先把地上的事踏踏实实做好了?”
赵不雅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只是他从来没有这样自我审视过。
过去的流浪时光太惨,给他的记忆太深刻,所以他确实最信自已,甚至是内心深处其实是只相信自已。
原来我……只相信自已?
他被自已的念头吓了一跳,那也太孤独了。
“好了,这天下用剑用刀的最多,所以用剑用刀的高手也最多,你不介意来一个平庸也不平庸的开端吧?”
“那就用剑吧。”赵不雅说,“我相信我自已,而我相信你。”
赵不雅与云往同食同住于青堂谷,从开源,到修行,诸多艰难,不可细数。
两年光阴之后,心涧的诞生,代表着赵不雅结业了。
云往说:“真快,我的徒弟中,也少有这么快就到达心涧的,如果你是在最好年纪开源的话,也许你会是最快到达心涧的那个吧,嗯,也很好了。”
赵不雅问:“我的师兄师姐们呢?他们都去了哪里?”
“要么已经去世,要么时日无多垂垂老矣,要么远在异国他乡,只有我老不死的没什么变化,还在这里。”云往悠悠感叹,看不出悲伤,却莫名让赵不雅觉得那就是世界上最悲伤的事。
他其实还想问很多关于师兄师姐们的事情,但没有再问。
也许,时间会让人变得越来越无情吧,因为很多事情其实都是
也许,长寿的意义,只有长寿的人知道。
他想起他,依旧痛不能耐。
那一声小福,把他的灵魂温暖又扎穿。
那时他只有十二岁。
一段短暂时间的心涧巩固之后,赵不雅要离开青堂谷了。
出谷的那天,已经提前得知消息的周厚端,拉着浩浩荡荡一帮显赫去接,甚至还有陛下派来恭贺的使者,可谓是摆足了排场。
他们都等在青堂谷外十里处,那是对云往的尊重。
周厚端给赵不雅准备的结业礼物是一把剑,以万金求北阳国上百位铸剑大师用一块绝域所觅的稀世虫钢花费半年时间所铸,剑柄剑身一体,铸造而成的那一刻,便天生有灵,自然开源,红光冲天,霸气凛然,这样的源兵,第一次认主的时候,可以与任何武生完美相配,而不同于后天开源兵刃,必须是为其开源的武生才最能运用自如。
实在是世所罕有的宝剑。
这把剑的气魄,惊得全名国心颤。
最巧合的是,还跟赵不雅自身源气同色,云往说过,红色的源气,极其稀少。
赵不雅却拒绝了。
云往也给他准备了一把丝毫不差虫钢剑的天源之兵作为结业礼物,他还是没要。
他想要的,是天下最差的剑,越差越好,越多越好。
只要是个剑的样了就好。
他想用最差,炼出一个最强。
他要用最差,炼出一个最强。
周厚端没有坚持,顺从了赵不雅自已的意思。
他穿行于鹤风大大小小的锻造工坊与旧货市场,只为了那些成堆处理的残次劣质剑,甚至是人家不要了的一文不值的废品。
久而久之,赵不雅的心涧放了太多的剑,也许几万,也许几十万,大大小小,形状各异,却无一例外的方方面面都是很差与更差。
他每开源一把,就会把剑放在心涧的最深处,再也不会取出,因为一旦取出,哪怕不用,他的剑也会自已‘借’源而修,根本不受他的控制,只是比主动借给他们要慢一些而已。
他不愿依靠外物。
没有主人之本源为用的源兵,是无法自行修行的,而心涧,可以通过心念控制,来做到隔绝一切“气”,那是武生最奇特的所
他也不愿抛弃那些已经可以算是生灵的剑,因为当他要扔掉它们的时候,他们的悲痛欲绝,会直扎进他的灵魂。
那是兵刃对赋予他们“生命”的人的极端依赖,而在某种角度上,人也与他们产生最亲密的血缘关系,哪怕分离,他们也很难再完全臣服于另一个人,并且这种情绪往往也不是源兵自已能控制的,殊为奇妙。
一年下来,他已经不知道开源了多少把剑。
有时候只用一次就开源,多的也不过几次,最恐怖的在于,他根本就没有用本源去锻剑,纯粹是剑离开心涧之后,仅仅是感受到了他的本源而得以开源。
他明白自已确实有那么点儿武生天赋,但所学所知让他觉得自已的兵刃开源很可能并非是自已天赋高。
一把最坏的剑,拿在手中,灌注源气耍几次,还不掺杂丝毫本源,就得以开源,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即便说了,也没人相信,例如陈湛庭。
这是他的秘密,在这件事上,他真的只相信他自已。
他知道,过于反常,无例可依,最好缄默无言。
直到……
——
孤零零的自由,开心又难过。
比较好的第一步,盖世的第一步……
好像真的完美。
大片的乌云自魂魄中散开,一道巨大的裂谷中插着数不清的残剑,而在裂谷最深处,又有不知几千剑在同时发出锐利的鸣声。
像是在欢呼,像是在怒吼。
剑气如龙绞,无数颜色交织,无数源识汇聚,心涧震荡。
他们都感应到了那个人的巨大悲喜。
好像再也没有什么能禁锢住他们与他的重逢。
压制不住的彼此召唤。
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那是自由的猖狂。
那是旷远的奔腾。
他们愿意为那个人刺透一切。
他们愿意为那个人粉身碎骨。
狂热的忠诚,不变的信仰。
好像已经等待了千万年。
好像终于不必再忍耐。
只要可以离开这里,重见天日,重回那个人的手中,一切都值得。
那一日,千剑出涧,飞天而舞,借源而修,吐纳真灵,赫赫煌煌,惊世骇俗,耀眼在一千八百年的史册最新一页。
少年抱着少女,抬头看着剑海。
岁月无声,恍若永恒。
沧桑变化,不过相拥。
“那是我的剑,那是我的路。”
其实,早已不必缄默。
盖世之威,初见端倪。
只要可以盖世,何必拘束于一心一念一身?
原来,不曾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