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兴庆府。
整个兴庆城,只有归义军佯攻的西北角楼被烟火熏黑,有三个城垛被彻底摧毁;其他几面城墙的墙体是完好的,很显然激烈的战斗只发生在城墙的这一侧而已。
城内的小股火灾也都被扑灭了。这些火苗并不是被归义军攻进来的时候点燃的,反而是城里的夏国地痞流氓趁城破之际、四处劫掠造成的;只是这些无赖没想到这场大战结束的太快,他们还没来得及从被凌辱的妇女身上下来、还没来得及隐藏抢来的财货,归义军竟然就开始巡街执法、平复秩序了!
太快,城门被攻陷的太快、王宫被拿下的太快······兴庆府的老百姓还没来得及上城墙帮忙守城,战争已经结束了。
为什么这么快?
所有的坚城被攻破,只能有一个答案:内部叛变。
“张军侯,夏王请来了。”
亲卫营指挥使康敢把李安带进了张宪的临时驻地。
张宪很有礼貌的站起来对李安叉手一礼:“夏王安好!”
别看李安的王冠早就跑丢了、蟒袍也破碎不堪,但派头还在。他轻蔑的撇了厅中众人一眼:“看这一个个的穷酸样,尔等想必具是市井走狗之辈出身,见了本王为何不跪?”
张宪一愣,狐疑的看了看他,又对康敢投去询问的眼神。
康敢苦笑了,回了一个无奈的耸肩,那意思:这小子自从被我抓住以来,一直就这么嚣张!
康敢私底下确实也不敢把他怎么样,毕竟他这个身份特殊。在古代,地位尊卑有序;即使是再落魄的敌方帝王,那也不是你这个底层庶民可以侵犯丝毫的。要是被文官大儒知道你苛待了敌方王族贵人,那他们的理解就是你‘以下犯上’‘心怀异志’;这就是中原王朝的文明胸怀,尽管那些蛮族抓住咱们的帝王并不会同样回报以礼相待。
但咱们是文明人,就是要讲‘礼’!
——
“夏王请坐下说话。”
张宪没有理会李安的叫嚣。
被儒家尊卑礼仪深深毒害的他,即使涵养再好也忍不了这种货。
张宪没有发作,可瞿彪忍不了,他冷笑一声:“哼!毕竟蛮夷之主,端的是贻笑大方。你们虽然偷学我华夏经典、言必孔孟,但你们因为资质愚钝只学得皮毛。想我中原之主比尔等尊贵何止百倍?却虚怀若谷、心系苍生,对臣民都是以礼相待;大臣上朝也只需向皇上微施一礼即可,只在向皇帝陛下的母亲祝寿的之类的特别场合时候才需要跪拜。”
出生在凉州的他自小深受西夏党项贵族的迫害,对这个夏王实在是难以尊重:“程少卿常常跟我们说‘彼此尊重是为礼也’,你把我们当作天生低贱的奴婢毫无尊重,如今成了阶下囚还以为能继续作威作福?”
“就是!”
耿驴儿也怒了,苍啷一拔佩刀:“咱们既然能把王宫都给你抄了,你别以为老子不敢杀你!”
哪知这个李安根本就是水火不侵,仍然是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孤,懒得和尔等一众蝼蚁呈口舌之快。”
“哎呀嗬!?”
“我*你祖宗的、老子砍死你!”
“杀了他、杀了他!”
李安这副赖皮脸可把大伙给气坏了。
——
“张军侯,我把夏国王族和朝廷各部官吏都甄别完毕了。”
唐易奎进来汇报工作,一看大厅里面群情汹涌的架势、再看那李安的趾高气扬,他大概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了。
张宪一指左手边的尚座:“唐将军请坐。”
古人排座次可是非常讲究,那可是绝对不能搞错的。张宪给唐易奎把旁边的‘左膀右臂’的尚座留着,就是对唐易奎的最大尊重。
“奸贼、叛逆、小人、渣滓!”
李安看到唐易奎,那可算得上‘怒火万丈’、‘血灌瞳仁’,‘恨不得食其肉寝他皮’也难解心头之恨!
“只恨我轻信了你这个逆贼、你不得好死!逆贼——!”
唐易奎默默的走到属于自己的尚座坐下,双手微微颤抖着捧起一盏茶喝下。
他定了定心神,冷眼瞧着李安:“程少卿常跟我说的一句话就是‘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你李安的所作所为你自己最清楚;你残暴嗜杀、搜刮无度,哪里有做到待臣民以‘礼’?夏国百年江山就被你亲手葬送在眼前,你难道还不反省吗?。”
“你根本不配作李元昊的子孙,还有脸面在这里训斥我?”
程洲在说服唐易奎奔回兴庆府作内应的时候,程洲是很花了些功夫给唐易奎作‘心理疏导’、重构他的‘思想矩阵’。因为如果不把他的背叛心魔消除,他是很难有信心和决心做好卧底的,到时候就算逼得他不情不愿的去了,恐怕也是破绽百出、白送性命。
程洲最头疼的就是古人的逻辑混淆,儒家的常年洗脑教育故意将‘忠于君王个人与忠于华夏、终于天下、忠于公平正义’划等号。
像岳飞、张宪这些人就中毒很深,还好他们十六七岁就碰到了程洲;程洲想尽办法、不停的给他们慢慢灌输被儒家刻意打压的‘墨家’思想:
‘君不惠,则臣不忠;
父不慈,则子不孝。
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
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
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
子为父望,子不正、父则大义灭亲;
夫为妻纲,夫不正、妻可改嫁;
妻为夫助,妻不贤、夫则休之······’
程洲在青塘高原带兵、在纵横司内部、在山东讨逆军、在河西归义军,他都在不停把这些被主流‘官学’所刻意‘疏漏’、抛弃的墨子、孟子、荀子甚至老子、庄子学说中的“以民为重”“众生平等”的自由思想灌输下去。
程洲这六年一直都在耐心作这些心理重构工作,他知道改变总是很难,但是作总比不作强!
虽然没办法短时间改变几千年来的思维惯性,但偶尔还是有所‘收获’。
——
“张军侯,您说想亲自询问夏国大臣一些民情风物;我把王宫的掌印内侍和户部尚书、吏部侍郎带来了,把他们请进来吧。”
张宪决定把像疯狗一样怒骂不休的李安先押下去冷静一下,唐易奎就给出了新的提议。
“你是何人?竟敢冒充夏王?”
大厅门口突然一阵骚动。
原来是被押出门的李安与正要进来的掌印内侍、户部尚书、吏部侍郎碰面了。
刚出声指认这个李安是假冒的人,就是掌印内侍、三朝元老阉人‘煎雀儿’。
他的原名叫梁汕高僧,西夏、辽国、金国这种扭曲政权经常会冒出一些很奇怪的名字,比如萧观音奴、完颜陈和尚,多半跟佛教有关。
梁汕高僧当然本名是梁汕,‘高僧’,是信佛的长辈取的加名,相当于中原的‘表字’吧。
梁汕高僧是西夏著名的‘梁太后’家的族人,因为梁太后最终被清算,梁氏都被牵连。梁汕高僧六岁的时候也被阉割送进宫中当内侍,一当就是六十年,最终成长为夏国大名鼎鼎的‘煎雀儿’······
“什么?”
张宪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门口:“你能确定他不是真的夏王李安?”
张宪本来就有点怀疑这个李安的身份,现在听夏国的掌印内侍亲口证实,他也耐不住了。
程少卿叮嘱我务必逮到这个李安,死的活的都行!
难道这小子真的那么狡猾、来了一招‘金蝉脱壳’溜走了?
“微臣看来,也觉得他是假冒的!”
胡子都结成小辫的户部尚书也赶紧补充:“最近两年我夏国国库空虚,李安几乎天天找我这个户部尚书要钱、要粮食;我俩见面的次数得有几千次了,这个人虽然装扮得挺像李安的,但是细看还是有很区别。”
夏国吏部侍郎一看这架势,咱也得整两句表表‘诚意’咯?他立刻高呼:“急切急切!微臣以为张军侯您应该立刻封锁兴庆府、悬赏捉拿李安!我愿带领我吏部全部属官站在城门口指认他,绝不会让此人走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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