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天蒙蒙亮的辰光,洛清晖便听见外间传来仆役缓慢扫洒、布置茶饭的声音。虽已刻意放轻了手脚,但他自伤后,时常于凄惶中惊醒,每每醒来,均冷汗涔涔,头痛欲裂,睡眠日渐轻浅。那仆役将外间收拾停当,便蹑手蹑脚地隔着帷幕屏息细听。他忙闭目装睡,怕又被催用饮食。那仆役见他未起,便在外间候着。他佯装了一阵,倒真的睡了过去。
正半梦半醒间,忽听门扉一声厉响,一个娇蛮的声音径直撞了进来:“洛清晖,你起来没!”洛清晖惊醒过来,已见端木鸿站在帷幕外催道:“你醒没醒!快些起来!”他一阵诧异,又听钟毓秀的声音追了进来:“惊鸿,我师兄还在养伤!”洛清晖见端木鸿还要吵嚷,刚要应声,却听端木鸿有些羞愤道:“你受伤的事,我确实有些干系。但若因此便要让我下嫁,我是断断不从的!”洛清晖怔住了,刚想开口,又听她道:“你莫要以为有侯爷和我爷爷相逼,我定会屈从。侯爷自然当你是芝兰玉树,我爷爷又宽仁悲悯,他们嘴上虽未明说,心里却认定我亏欠于你,便要我用这种方式来报偿。难道我们女子便要如此被人轻贱么?纵然你有千般好,我心中无你,便不会嫁你。”洛清晖听到这里,明白了个大概,心里刚生出对襄侯和祁国公的感激,却立即又被端木鸿委屈又恼火的声音盖住了:“洛清晖,你听见了没?病体残躯已无力回天,你成天闭门不出、自怨自艾的,难道要所有人都为你牺牲么!”洛清晖气得身子发抖,但因被她刺到了痛处,却连一句辩白也说不出,房间内一时只回荡着钟毓秀不住好言劝解的声音。
端木鸿片刻未闻得回语,怒气更盛,痛声大骂:“好!你做一辈子缩头乌龟!亏得毓秀仍把你视作他最敬重的师兄,我看那木轮椅就让钱管家拿去烧柴!流光也不用起早贪黑练什么劳什子的剑了,反正你足不出户,哪里需要人护你周全!”她冷哼了一声,像是气不过,又隔着帷幕指着他骂道,“今时今日加之你身的痛苦难道是我们造成的么?你这个懦夫!不去揪幕后黑手,反而要将亲人、朋友折磨得寝食难安。你分明就是要让侯爷觉得歉疚、让流光一辈子有负于你是不是!你们襄侯府的人挂念你、迁就你、容忍你,我不行!”洛清晖越听心中越平静,端木鸿不明就里,反被他的沉默激怒,竟一把扯开帷幕,闯了进来。
洛清晖正散发解衣半卧在床上,见她怒而进之,一时又气愤又羞窘,连薄衾都未来得及掩上,伤痕累累、结满血痂的残腿尽曝于人眼底。端木鸿冷不防地撞见这一幕,内心大震,方才骄嚣之状登时收敛,一时语结,只转过脸道:“你醒着怎么不作声。”钟毓秀随后跟了进来,见状忙替洛清晖掩好下身。洛清晖也不看端木鸿,只一字一句道:“鸿姑娘的话,洛某都听见了。洛某便是个残废,也不至违意迫人嫁娶。即便鸿姑娘甘心纡尊,洛某也绝不需要这般崖岸自高的成全。”端木鸿闻言,窘态难掩,忙一掀帷幕夺门而出。钟毓秀听她走得远了,轻声对洛清晖道:“师兄,你别恼她。”洛清晖道:“她素来骄矜,我是知道的。”
见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洛清晖又道,“师父和国公爷也是抬举我了。”钟毓秀道:“师兄,何苦如此自伤呢。”洛清晖仰面望着帐顶道:“风起了,我听不得风。雨落了,我见不得雨。雪下了,我经不得寒。这便是我的一生了。人是我要去救的,腿是被马踏断的,我不甘心又怪不得任何人,心里难过又怕被听见哭声,不唉声叹气几句,要怎么过呢?”钟毓秀闻言,心中痛极,两行清泪滚滚而下,抽泣道:“师兄,是我去得迟了!”洛清晖无声地流着泪,缓缓道:“你收着些哭声,莫让他们以为是我的。”钟毓秀狠吸了一口气,止住哭声道:“师兄,你就怨我吧!”洛清晖摇摇头道:“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师父对我有救命养育之恩,流光同我师徒情深,旁人都是看在眼里的,我谁也不能怨。”钟毓秀想了想道:“便是那暗箭伤人者最该千刀万剐!”洛清晖道:“纵然让我将其千刀万剐,我的一生也不会再有改变了。”说出这句话后,他的眼泪如断线珠帘般自眼角滑落,许久后方道,“想来我这一辈子,便只能——算了。”他伸出双掌将脸盖了个严严实实,闷声道:“毓秀,外头又起风了。这春寒最是恼人,你替我掩好门,让我睡一阵吧。”钟毓秀也不便多言,便替他拉好重重帷幕,合上了屋门。屋子里似乎没有光线,也没有声响,静得似一座孤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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