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阴风带着霉味涌了出来。
叶北深深吸了一口气。
要说房子的味道,是堪比老坛酸菜牛肉面。
进门处是一条狭窄的玄关走道,地台很高,看上去当年贪污腐败的老干部还有闲钱在地板下边铺了一层活性炭。
墙皮落了七七八八,能看见几只红袖章挂在墙上,叶北辨出上面还写着村委会生产队的字样。
往前是内门,门旁放着一个红色的楠木小桌,叶北往里看去,是个神龛,里面的神仙像已经不见了,当中的果盆空空,两侧还留有蜡烛燃烧殆尽的蜡泥。
叶北往右边看,是空荡荡的厨房,灶台和原本放冰箱的位置现在干净得连老鼠窝都没有,橱柜的小门半掩,洗手台的水龙头生了锈,往下落着点点水露。
“喔,挺有钱啊,现在还没停水,水费交得够足的。”
叶北喃喃道,到了洗手台前拧开了水龙头,洗了把脸,也洗去了一路上泥尘。
干完这些事后,他推开内门的纱窗门,来到了客厅。
一进客厅叶北整个人都感觉不对了。
“这布局……好奇怪。”
由于职业特殊,不算风水师出身的叶北知晓一点房屋布局的常识。
这客厅连着一楼的主卧、次卧、浴室和厕所,还有二楼楼梯,但本身没有任何窗户,只能依靠厨房的小换气扇和楼道窗来采光通风。
客厅也是空荡荡的,家具早就叫人搬空,唯一留下的只有头顶的三处吊扇,墙上的还留有挂画的灰尘印。
叶北又依次去其他房间搜索了一遍,一无所获之下,他踏进了次卧。
次卧里的鬼哥哥已经不见了,看房间的格局,应该是以前老干部女儿的屋子,只剩下了一张木板床,也不知道鬼哥哥趴在床下是为了什么。
叶北也朝床下看去。
黑漆漆的……
……叶北打开了手机的手电,床下结了蜘蛛网,好不容易才摸到了某样东西。
——那玩意叫他哭笑不得。
是一条小熊印花的内裤。
看款式和脏旧程度来说,像是千禧年左右的存货,应该是家具变卖时主人遗落在床下的东西。
“咯咯……咯咯……”
异响传来。
叶北眉头一皱,回头看向次卧的小门。
门半掩着,刚才的鬼哥哥正趴在门边,探出半个脑袋,一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叶北手中的内裤。
由于客厅采光极差,见不着太阳的灵体此时愈发显眼,叶北能清晰地看见他结了汗珠的发丝,脸上的表情鲜活动人。
“喂。”
叶北开口想叫住鬼哥哥,可这家伙像是听不懂人话似的,不为所动。
“能说话嘛?”
他又问,四顾之下,夏季午后的空气逐渐变得闷热起来。再看次卧小窗上,叶北擦拭窗户留下的手印,正慢慢变得模糊不清。
叶北害怕吗?
他并不害怕。
要问为什么?
鬼有什么好怕的——
——自小,叶北就能看见这些阴间的客人,估计某天看不见了,他才会开始害怕。
畏惧源于未知,人类自身丰富的想象力会放大内心的不安,从而变成攻击性极强的忿恨与惊恐。
要是说哪一天叶北的小金库里空荡荡的,还不晓得小偷是人是鬼,叶北才会产生下个月吃什么的恐惧感。
此时他只想从这位过路客身上得知有用的信息,好奇心早就压过了恐惧感,哪里晓得什么叫害怕。
“能听懂人话吗?”见过路客没有反应,叶北提着嗓门喊了一句。
过路客浑身一个激灵,仿佛刚睡醒。
“咯咯……咯……”
他的喉咙里传来意义不明的嘶声,就像是生前被人扯掉了气管,只能发出这种声音来,满脸的防备之意,可叶北手中的小熊内裤死死引去了他的注意力。
叶北比着手势:“你想要,这个?”
过路客皱着眉,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叶北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在过路客看来,表情简直比鬼还可怕。
“你给我说人话,不然……”
他两手拉着内裤的边角,将它拉伸,绷紧。
“这条伊拉克级战损的限量版未成年少女原味内裤……”
“咯咯……啊!咯!”过路客神情激动,一下子推开门,又不敢冲进来,在门前抓耳挠腮。
叶北这才看清过路客的样子。
三十岁上下,没有胡须,眉毛很粗,三角眼凶相十足,嘴唇很厚,脖子下有一条深深的疤,死于割喉。
看来说不出话了呀。
不过叶北也有办法。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听懂了就点头。不许说谎,不许作,要我知道你在骗我,这内裤你别想要了。”
过路客点点头。
叶北问:“一个月前到的这儿?”
过路客点头。
看来委托说的没错,是这个月发生的异常,和原主人无关。
“和主人家认识?”
过路客摇头。
叶北心想,果然是借住。
“要内裤干嘛?”
这问题显然超出了点头摇头的范畴,过路客一脸茫然,不知如何作答。
“不好意思。”叶北换了种问答方式,他挽起袖口,露出其中的纹身。
过路客一看,仿佛见了天敌,吓得魂魄都难以聚形,眼看要逃。
叶北喝道:“站住!你内裤不要了!?”
过路客刚逃出去没两步,一个大回环又飘了回来,眼巴巴地瞅着叶北。
叶北:“认识这纹?”
过路客摇头。
“嘁……你怕它?”
过路客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
这么问下去不是个事儿呀。
叶北心想,考量着得失,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快要落山,自己和这游魂野鬼僵着收获甚少。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罐忘忧茶,拧开了瓶盖。
过路客嗅见那味儿,眼睛都直了,喉头的疤痕跟着骨节耸动,直愣愣地飘了过来。
叶北抓准机会,往鬼老哥嘴里灌了汤。
再看鬼老哥一罐茶汤下肚,气色也不像初见时惨厉,喉头的伤口随着【忘忧】之效发作,修复完灵体,伤口也一并也被灵体所忘记。
“艹……爽!”鬼老哥终于吐出一句人话来。
这家伙是喝得爽了,可叶北手中的存货也所剩不多。
“兄弟,这什么玩意儿?”鬼老哥神清气爽之余,下半身也凝练成型,彻底变成了实体。
叶北嫌弃道:“你先找条裤子。”
只见鬼哥哥心念一动,一条蓝色的工装裤攀上他的灵体。
“ε=(??0??7ο`*)))唉,谢谢啊。”鬼哥哥道谢之余,还报了名讳:“兄弟抬一手,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叫我小刘就行,以后要有什么能帮衬的地方,我绝不推辞。”
叶北扔了茶罐,给自己点上烟,又递给这小刘一根,续上火。
叶北问:“什么时候死的?”
“零七年。”
小刘还记得眼前之人说过,不多说,不说错。
“怎么死的?”
“上门讨薪,被施工队老板雇了二五仔,把我灌醉了,割了喉咙。”
“案子结了吗?”
“结了,主谋和共犯都判了死刑,我还去现场看了,一枪一个,爽!”
“为什么还飘着呢?想在人间过多久?”
“这不是没人来领我走嘛——”小刘挠了挠头,“——我寻思没人领我,就继续飘着呗,看看美女洗澡,虽然死后没了雀儿,过过眼瘾也好。”
“你还真是个色中饿鬼啊。”
叶北领着小刘上了二楼,边走边问。
“牛杨村里死了家禽?是你杀的?”
小刘连忙矢口否认:“不是!我可没害过人!我也不敢害人呀!”
叶北捂着脸,看来这钱是难赚了,一遭走空,家禽犯病,显然是村民自己的疏忽。
一人一鬼停在阁楼外边。
叶北扬了扬手里的内裤。
“好,最后几个问题。”
小刘佝身笑道:“诶,您说。”
“灯笼是你挂的?”
“对,喜庆嘛,我是过年时死的。”
“麻将呢?”
“自己和自己玩儿,一个人太寂寞了。”
叶北卷起袖子。
“见过这纹吗?”
“没见过!”小刘做惊恐状。
“没见过为什么怕它?”叶北皱眉道。
小刘支支吾吾道:“不晓得……就像是我活着的时候,会怕鬼一样,做了鬼,它就是天敌……贵人您可千万别碰我,我怕碰上了,就魂飞魄散了。”
叶北:“你知道司马瑶吗?”
“没听过……”小刘满脸迷茫。
“啧。”
一无所获的叶北只得作罢,搜查完二楼最后一处阁楼间之后,叶北将内裤扔给了色鬼刘。
看灵体双手捧着小熊内裤,捂上脸狠狠吸了一口,脸上尽是满足之意,叫叶北一阵恶寒。
“好了,你该走了。”
“去哪儿啊。”小刘疑惑道:“贵人,我飘了好久,听衡阴城里的人说,有个本领高强的茶先生,专门抓游魂来炼法宝,手段残忍得很,这才躲着人家来了郊区……我没地儿可去了呀。”
“我就是茶先生。”叶北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早点去投胎吧。在人间呆得久了,心头烦恼越多,你就越容易变成妖怪。”
“茶先生……”
小刘迷茫地盯着手里的内裤,仿佛内心执念去了大半。
“……茶先生,你和传说里的不一样。”
叶北这昼伏夜出的习性,还有脸上的疤,奇怪的行为举止,在常人眼中自然没什么好名声,只是这鬼魂的情绪也太激动了些。
“……你是个好人呀!”
在那狂热粉丝扑上来之前,叶北的右手就按上了过路客的脑袋。
可是——
——看那过路客的眼神逐渐清明不定,仿佛中了催眠咒一样。
叶北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臂上,有灵体的辉光隐隐浮动。
一片片玉质鳞片如雨后春笋长了出来,再看过路客的眼神就如同喝了孟婆汤一样,变得安详平静。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看过路客的半个身体沉进地板,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这是?”
叶北看着双手掌心,开合不定如同莲花花瓣一样的鳞片,它们像是有了生命一样,仿佛在呼吸。
“学会了失忆拳法?”
显然,能熬制出孟婆汤的玉佩,已经和他融为一体了。
……
……
傍晚,他匆匆赶回了牛杨村村委会。交付完任务报告,让村民们自己做好禽类防治。又回到了小五的纸扎铺。
“陈小五!”
他急匆匆地冲进门去,怎料又遭一记重击。
看灵庙中供奉的一座观音像,手中宝镜射出一束刺目神光,直接命中了叶北的眼睛。
叶北只觉自己的脑子都快被烧坏了,魂魄一下子蹦出了身体。
“又来?”小五哥这才跑出门来。
等叶北的灵体回了身,他一个趔趄挂在门槛上,手中落下一张纸。
纸上描绘着玉佩的样子。
“帮……帮我查查这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