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径直将林毓霖搀扶进房中,腿上的伤口因为已上了金创药的缘故已经将血止住,并不怎么严重,这点伤似乎对于林毓霖并不算什么。
不明白林毓霖为何此时还有写字的闲情逸致,竟然叫风雷将笔墨纸砚在自己面前摆得一应俱全,冥神沉思着,盯着宣纸的眼睛里似有满腹经纶喷薄而出,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刮骨疗伤的替换版,看上去竟是十分玄乎其玄的架势。
林毓霖执笔的时间十分的耗时,竟是用去了大半夜的时间,其专注投入的精力丝毫不比考状元郎来得省心省力,以今日的这番专注力推算,日后考个状元之类的绝不在话下。
风雷在林毓霖的身边小心的伺候着,不时的在林毓霖的腿上查看,幸好没有中毒的症状,失血程度也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类,只是一个重伤之人还要如此劳心劳力的写写画画,却是十分不利于伤势的恢复。
史一粪二黄三一直将齐颜儿围在中间看守得死死的,若是林毓霖此刻忽然下令让他三人将齐颜儿弄死,也是丝毫不费事的,很有可能这三人正在等这个命令的下达,而此时林毓霖却没有下达任何命令,心神全在醉心写写画画上,所以才会无心处置罪魁祸首齐颜儿,想来也是有可能的。
齐颜儿此时此刻双手双脚被困得结结实实,嘴里被塞着烂布条,只有一双眼睛尚且是可以自由活动,但也是只能坐在冰冷的地上,这大半晚上林毓霖如何专注在写写画画上,齐颜儿全然看不见,便感觉不到房中的异常之处,竟厌厌的犯起困来,脑袋便耷拉着靠在墙上昏昏沉沉的似睡非睡。
有人将齐颜儿的脚踢动着,闷声说道,“有劳齐公子醒一醒,我家公子请你过去一趟。”
这是风雷的声音,很意外的是这种时候风雷竟然用如此客气的口气跟齐颜儿说话,难道齐颜儿扎伤他家公子的事,风雷不但不记恨,反而还要心存感激了不成,今晚实在是反常得很,不由得齐颜儿心里直做着祷告,连土地爷爷都想拉上来交待一下后事,走过路过的不要见死不救啊。
风雷虽是客气有加的请齐颜儿去和林毓霖说话,但却忙中出错,并没有将齐颜儿双手之上的绳索解开,导致齐颜儿走到林毓霖的面前时已是一副大义凌然视死如归的神情,就差喊一句口号,“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显然齐颜儿二十年后并不想再当什么毛躁毛躁的好汉,因此此刻便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眼睛却是坦然的盯着林毓霖因为失血而显得过分苍白的脸,四目相对中无数的温情互相的传递来去,如同一条路径通往彼此的心中,从而到达心中最深的位置。
林毓霖默默看着齐颜儿的脸,这张脸因为下手不知轻重而犯下大错,此刻正含羞带愧的在自己的面前站着,浑身散发出来丝丝缕缕惶惑的气息来,脸上便十分的羞得泛红起来,呼吸带着小心的细碎吞吐,收放之间气息氤氲顿挫,这气息竟也将林毓霖影响,空气中泛出交融相撞的咝咝吱吱声。
“齐兄请坐!我有一事相求,请务必不要推辞。”林毓霖说道,语意诚恳,直表态度。
一低头发现齐颜儿双手还被捆缚着,立即吩咐风雷道,“风雷快给齐兄松绑!”
“风雷真是大意,竟没有给你解开绳索,齐兄切莫着恼!”林毓霖竟还不忘给齐颜儿赔个不是,礼数甚是周到。
齐颜儿这几日也是见惯林毓霖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事风格,此刻又见林毓霖葫芦里装了药,也就不稀奇,反而镇定下来,平静一下心态,伸出双手任凭风雷明显加快手速的解开绳索的动作,面无表情的脸上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说绑的是你,要松的也是你,你们二人的双簧唱得都可以出道了。”齐颜儿心里想着,便有些哼哼的不屑气息从鼻孔中喷出来。
风雷又和史一粪二黄三一起将一些吃食摆着齐颜儿面前的桌上,食物很丰富,明显是昨晚的晚饭和此刻零时的宵夜的合成菜式,只是并没有摆上酒,看来并没有与齐颜儿把酒言欢的意思。
“因为我的缘故让齐兄没有吃上昨晚的晚饭,都是风雷太过于关注我的缘故,以致疏忽了齐兄的饮食,我已呵责过风雷的失职之过,请齐兄用些饮食。”林毓霖说道,便给齐颜儿添了一碗清汤,又满满的盛了一碗白米饭,将一些清淡菜式夹了一些摆着白米饭上,双手端着放在齐颜儿的桌前。
“你先吃一口!”齐颜儿冷冰冰的开口说道,竟是在怀疑林毓霖在饭菜中下毒。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老人言,齐颜儿在很多书上看到过,其中的伎俩倍儿清。
林毓霖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呛咳,右手捏拳掩着口唇,一边呛咳一边低下头掩盖着脸上的微微笑意。
风雷见公子似乎是伤口发作,便抢上一步站在林毓霖身边,关切的看着林毓霖苍白低着的头,鬓边几缕乱发跌跌撞撞的垂在林毓霖的俊脸上,忽然将筷子抢在手里,将每一样菜式都夹了一点放在口中大嚼起来,一边吃一边凶狠的盯着齐颜儿,似乎下一筷子便要将齐颜儿夹进嘴里嚼起来。
“你的命不金贵,要他亲自吃的才算数!”齐颜儿不依不饶的说道,右手坚持的指着林毓霖,完全不惧风雷的虎视眈眈。
“呵——!还是齐兄知道心疼人,知道我也是一整晚滴水未进,便想同我一起分享美食。”林毓霖将风雷往后拨了一点,拿起筷子便吃起来。
“小心驶得万年船!”齐颜儿说道,语气得瑟。
“齐兄英明!”林毓霖说道,将一碗清汤饮下。
其实齐颜儿本来看到满桌的饭菜时,就已是肚子里咕噜咕噜的直擂鼓,只是今日事情过于不同于平日,加之自己明明是肇事者,按理来说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因此便多了心眼,更加的猜疑。
现下看着风雷和林毓霖二人都吃了,想必再没有其他的好担心的,因此便接过林毓霖的碗筷,放心的吃起来,虽有菜无酒,也只能先吃为敬。
齐颜儿风卷残云的吃法,实在是有碍观瞻,太对不起对面的二人观客,林毓霖倒是其次,风雷因今日和齐颜儿多有摩擦,眼睛早已是鼓成金鱼眼。
“唐小倩自从跟了齐兄之后女工技艺竟是无人能及,这中间的缘故旁人是看不明白,我却是最能知晓其中的机要,”林毓霖趁着齐颜儿吃饭的空挡,又一次没有任何征兆的提起唐小倩,不知是为何,但齐颜儿还是抽空给了他一个白眼,意思是,我的老婆不用你惦记。
林毓霖选择无视齐颜儿的白眼,继续说道,“我这次的行动必须要依靠齐兄才有完成的可能,如果我的推算没有出错的话,齐兄正是唐小倩背后的那名织锦高人,既能指点唐小倩的技艺达到天人的地步,想必齐兄自己的技艺定是比天人还高明的地步,你且听我把话说完,先不要急着否定。”
齐颜儿一顿饭吃出新的高度来,这倒是出乎齐颜儿的意料之外,但这是事实便心安理得的权且受了林毓霖的赞美之词,权当是代替了无酒可饮的缺失。
“你说!你说!”齐颜儿说道,嘴巴根本空不出来和林毓霖争辩。
林毓霖倒是很会顺着藤上,“今日且不论你是站那一边,都算做你是我一位情投意合的好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是一件极其风雅的事情,至于一名男子为何如此精通女工技艺就不算什么不可说的事情,古人早有良言,自古君子技多不压身,这便算是极好的解释。”说到此处,略微看了齐颜儿一眼,似乎是在估摸着齐颜儿会不会有何抵触的情绪,但看齐颜儿毫无反应,竟像是说的别人的事情,根本就是与他无关似的。
“风雷,将图拿上来。”林毓霖吩咐道,“这副图对我们来说异常的重要,请齐兄务必要尽快将它复制一份出来,今日这份恩情我们必会记住心中,荣当后报。”
说时,风雷已将一份手绘的图拿来,摊开在齐颜儿的面前,郑重程度竟像是托举着一件即可毁天灭地又能造福万民的圣器。
“什么鬼?”齐颜儿嘴里嘟囔着,眼神瞟了一眼手绘图,又挖了一眼林毓霖,嘴角便飞到天上去,心里更是将林毓霖贬成了渣渣,顺手扬成齑粉。
原来风雷拿来的手绘图正是昨日在太子宠妃霓妃处,见到的那名女子身穿的那件抹胸上的图案,被林毓霖毫无遗漏的绘在宣纸上,看这绘制的精细程度,只怕林毓霖是将自己的全部心力用在上面也不为过,完全就是一模一样的神还原的程度,虽是一件不怎么拿得上台面的东西,但林毓霖的绝对精彩的笔力,还是令齐颜儿对林毓霖产生了钦佩的情绪。
“齐兄或许看不出其中的机要所在,这也是必然,想必齐兄连军营的大门一步都没有跨进去过,对于这些自然是不会有任何感觉的,然而这副图对于我来说却是犹如石破天惊的存在,我昨日骤然间见到这幅图时,便已看出其中的惊天秘密,所以我便一秒半秒都不敢放松自己的专注力,将图极力的记在脑中,回来之后更是一秒半秒都不敢耽搁,连忙将它绘制出来,好在复原程度也是我自己能满意的,齐兄,你看看这副图有何不同?”林毓霖说道,因失血而显得苍白的脸上,竟布满红红的的血气,就如同被点燃的火炬,红亮且热情。
齐颜儿本来对于林毓霖充满的鄙夷,在听了林毓霖充满感性的解释之后,稍稍对这副手绘图有了一些世俗意义上的改观。
“这个水的波纹似乎像一个有迹可循的地图······,”齐颜儿顺着林毓霖指着的水波看去,专注的看着,竟能看出门道来,“这一对鸳鸯的羽毛上似乎······,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针法。”
“哦,齐兄果然是心思聪慧之人,竟看出这一对鸳鸯身上的羽毛有问题,你再仔细看看,看看有何新发现?”林毓霖似乎找到了突破口,语气中透着兴奋。
齐颜儿将手绘图举起对着铜灯的光亮,仔细的看着,水的波纹确定无疑是一副地图,只是这副地图想传递些什么信息,却并不清楚,而这一对临水嬉戏的鸳鸯到底和这副地图有什么关联,也从图中看不出端倪,若是说这一对鸳鸯无关紧要,并不是关键所在,那这织绣的手法大可以按照惯例,万不至于这般既毫无美感又毫无技艺可言的胡乱织就,此处是明显的败笔,既是一件传递信息的载体,这般处理必有其存在的必要。
“你今日最重要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出来吧?”齐颜儿手里抖着手绘图说道,“林兄费了如此一番大气力将我请上你们的大船,是安排我在此专为这一件图来的吧。”语气中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
“正是!”林毓霖说道,肯定的点点头,“我们今日的行动是在一定的情报分析之后做出的,大概的情况我们已经掌握了,只是缺少一个有利的证物,因此我不得不来此走一遭,但齐兄确实是我临时决定请······。”
“请君入瓮!你捕捉到了你最重要的制胜棋子,我这么说是不是更准确。”齐颜儿真是见缝插针的不放过挤兑林毓霖的任何机会。
“我们正是那天时地利人和中的人和,一对临水滑动的鸳鸯。”林毓霖说道,说完立即发觉自己将鸳鸯二字用错地方,脸上便有些难为情。
“好,这一对鸳鸯就交给我,我来搞定,保证让它们活起来。”齐颜儿信心慢慢的说道,眼中尽是手到擒来的自信。
“风雷,掌灯!”林毓霖对着一旁的风雷吩咐道。
立时,风雷将五盏铜灯全部点亮,将整个室内照得明晃晃的如同天宫中的织机房,另史一粪二黄三又将一应织锦之物从柜中取来,在齐颜儿的左右一一摆开,竟如同孔雀开屏一般的色彩齐全,颜色和颜色之间又绝不打搅,看来竟是十分细心的收着。齐颜儿坐在其中,手里拿着锦线,眼中看着手绘图,脑中便已有了手绘图的完成品的样子,手底下运起针线来,更是针针见其精髓,寸丝寸纱间自动长成。
至寅时,又有昨日的秦屎官来催促执事,风雷便带着史一粪二黄三跟了去,向秦屎官告假,说是林毓霖和齐颜儿二人感染疟疾,冷热无常只能在房中平躺,望秦屎官准许二人误工一日,那秦屎官昨日与林毓霖相聊甚欢,见今日无故染病,且又是这种无妄之疾,本来手里的人员是十分的充足,便故作为难的答应着,在房门口大声苛责,无非就是懒驴上磨之类的俚语。
风雷看林毓霖有伤在身,本想留下来照顾二人的病情,但秦屎官担心手里放得太松,让这些初来的新人有样学样,便十分的不好管束,因此便毫不客气的呵斥风雷,让他保住自己的脑袋为上。
风雷正要和秦屎官争辩,见林毓霖隔着门帘冲自己摆手,便只能忍住气性,随着秦屎官一行人去搅人中黄的黄汤。
“太子府里连个屎官都是如此颐指气使,想必都是被一坨屎给传染的缘故。”风雷嘟嘟囔囔的在队伍的末尾处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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