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安镇的郊外新来了位姑娘。
似乎没有人知晓她的来历,只是不经意地路过那片地方,能看见她建起的朴素小院,夕日欲落之时,能看见她衣着红色却瘦削单薄的身影,面前永远是不变的冒着一缕缕白烟的药壶。
她好像永远用一个姿势坐卧在她的竹椅上,与天山、地水、飞鸟、走兽融为一体,绘成一幅深深的清雅隽永的丹青,一切都刻画得恰到好处,挑不出一丝错,让旁的只是远远走过,都深觉惊扰佳人,格格不入。
所幸的是这片土地上居住的都是些善人,时常会有人来过往拜访,彼时姜晓会不冷不热地招呼他们,不显热情却又不会疏远。
姑娘姜晓一点也不惊讶那些人近距离看到了她之后的样子。
无非就是可怜同情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样子。
今天来的是李掌柜,一位雷厉风行但身形略胖的中年妇人,是枫安镇有名的安意字画铺的掌柜,此行而来就是听闻姜晓独特的风格,像是有画技的才女,就不远数里前来磋议,希望能在她这里为自家字画铺谋个新路。
虽然来之前已经打听过了姜晓的事情,可见到本人还是错愕了一下。而这下错愕的动作被姜晓敏锐的感知洞觉,但她只是垂了垂长而密的眼睫,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反正也习惯了,她自己不觉得是丢人的事也就罢了去吧。
毕竟活着是给自己看的,不是按别人的想法走下去。姜晓看了一眼褐色的那片代表茶壶的颜色,落寞的神色转瞬即逝。
李掌柜叫李芳靡,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只是和人不太相配,本人毫不客气地坐在一边的竹椅上,直奔主题:“是这样的,晓姑娘,我们安意字画铺最近比较缺新意的画作,先告罪一声的是,我在来前就已经向旁打听过了,你是一个眼睛并不太好的姑娘,所以其实……”
姜晓对于李芳靡委婉表达的方式感到一丝温暖,但完全不足以打动她,她打断了李掌柜的话,秀眉微蹙,语气带上一丝不感兴趣的从容:“我不缺银两,麻烦李掌柜说你最大的牌,嗯?”
那一声嗯真的是千百流转,叫人酥了骨,却也在不经意间又增了几分气势,李芳靡也是一惊,她做字画生意数十年,什么脾气古怪的文人画才没见过,一个个都被她的雷厉风行所压制着,但这一回,她竟然感觉得到背后有冷汗在攀延上来。
就仿佛她说不出让姜晓满意的底牌,就会被狠狠丢进冰窖里,不残也能冻得够呛。
她咽了咽口水,略微肥胖的身子有些颤,不过好在几十年的积累下来,她也是被磨练得通透,李芳靡直视姜晓,沉下声音道:“我们字画铺这几月都会向宫廷上奉一幅最好的画,若被选中则会被搁置在最近重新修建的御花园附近,如果你肯加入我们,我可以把这个机会给予你。”
“重新修建的御花园……”姜晓声音轻轻的,她抬手拢了拢青丝,“为什么你们会有提名?”
李掌柜神色自若,仿佛知道她会这么问,咳了一声道:“我们字画铺之所以能一直存在和我们背后的人有很大联系,但是谁,你就没有知道的必要了,毕竟我也不清楚。”
听到这,姜晓反倒嘴角勾起弧度,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行,十日后来取画。”
姜晓看着李芳靡缓缓走远,她没有动,直到几乎快看不见李芳靡人的时候,她突然朝虚空中唤:“晓七!”
很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浮现出来,一位黑衣男子潇洒而立,一阵风拂过,黑衣猎猎。
“跟上她。”姜晓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伸出如葱玉一般的手指,指向那个快消失在视野中的身影,“看看她是不是派来的。”
“好的主子。”黑衣掠过,神色莫测,轻功之术恍若穿越无人之境。
姜晓看着金乌一点点西沉,蓦地笑了,笑得像个烂漫的孩子,天真可爱。
只是转过身,在一片阴暗中,她痛苦地闭了闭眼,脆弱之色尽显。
……
夜晚风凉,正值初春,姜晓没有穿够衣裳,晚间又因为做噩梦踢跑了盖被,本就不好的身子终于染上了寒。
多亏晓八提前执行完了任务,匆匆赶来发现姜晓居然发起热来,还咳得相当厉害,把自己圈成小小的一团缩在床榻角,不停发着小抖,嘴里还念念着什么。
她说的是,救救我。
晓八当即就怒了,跑到后院抓起值夜的晓十和正在如厕的晓九,就是一顿臭骂。
“主子今日这么迟都不起身,你们难道一点都不知道,主子发热烧坏了你们怎么承担?啊?”晓八皱紧了眉头,看着已经立在姜晓院门口的两人,气不打一处来。
晓八英气的面容往往将这些男子吓住:“现在没时间和你们废话,赶紧去抓药啊!”
说着她进了姜晓闺房,给姜晓拿棉巾退烧。
晓九和晓十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倒是默契地去做事了。
……
姜晓感觉自己飘在空中,轻飘飘的虚浮之感,仿佛风一刮她就能被吹到天涯海角去。
身旁是一幅又一幅的彩色画面,那是她的往事。
画面纷杂而乱,一片片画面包裹着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姜晓身子猛地一震,她在分分合合的画面碎片里看到了自己与他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那是一片很大的枫树林,正是秋天,枫叶都红得滴血,灿若云霞而浇不灭的火。
她施施然地躺在一棵最大的枫树上,出色的轻功哪怕是半瞎也无法阻碍,风一过,面颊上温温柔柔的舒适之感,让她摆脱了平日里繁琐的事情和压力。
那年她十一,是深受恩宠的羽妃的女儿,还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活得还算恣意天真。
看着夕阳一点点坠落,她贪恋的阳光消失了。姜晓撇了撇嘴,正欲跳下枫树,却听见了两人的脚步声。
她害怕是前来抓她回去的武术夫子,便怯怯地不敢随意露头,余光却瞥见是两个身量修长的少年,姜晓这才松了口气,准备等二人走过再跳下来,却听见了自己最亲的二哥的声音。
二哥姜维泯说的是,不若我带你去看看我四妹吧,她特别可爱,你肯定会喜欢她的。
姜晓当即就跳了下去,她以为姜维泯会接住他,就没有使用武功,毕竟这种事情二哥一直惯着她。
所以当她落入怀抱中时,姜晓毫不犹豫地圈住了少年脖颈,声音带上了雀跃:“二哥!惊不惊喜!”
隔着白纱的半盲姜晓看不清面前人的样子,只是秀气的鼻子一吸,突然发现这个抱住自己的人身上的气味与姜维泯完全不同。
这个人身上的味道是很清冽的气息,而姜维泯是带着暖的阳光味儿。
姜晓深觉自己抱错了人,挣扎着立刻想要下来,却被人箍紧:“公子可否将我放下来?”
因为姜晓从来不喜欢显摆自己的身份,也就一直不用公主自称。
“地上现在有条蛇,你确定?”少年好听的嗓音低低沉沉,仿佛攥住了人的心。
“我……”姜晓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没挣扎着立刻下来,漂亮的眉毛都快皱成川字。
月光迷人朦胧下,许久不曾红的嫩脸上染上淡淡的粉。
虽然没走出几步姜晓就跳了下来……
十六岁的时钰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多,姜晓看见身高差瞬间一蹶不振,但面上粉色早已褪了个干净,声线清越冷淡:“公子是?”
时钰半跪下来,神色似笑非笑,跪下道:“臣是现任武胜侯谢怀仲之独子,谢时钰,拜见霞晓公主。”
姜晓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霞晓是她长大以来最忌讳的词,霞晓,瞎晓,狭小,一个表面没有半点错处实际无比嘲讽的词语。是当今皇后所赐下的,可不就是贬低她和母妃吗?
姜晓面上不显,但突然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场却是吓到了姜维泯,他赶紧“踹”了一脚时钰,小声道:“你居然惹四妹,你不想回府了吗?”
说完姜维泯赶忙跑到姜晓旁边,刚想开口就被姜晓打住,姜晓凑近仿佛盯着时钰的眼睛,没有一点少女该有的娇憨不知事:“有意思么?”
谢时钰跪着看她,嘴角微微上扬,一点也没有卑躬屈膝的样子:“怎么没有?”
“不,你根本就不懂,”姜晓神色奇怪,整个人隐没在棵棵红枫树后,她一步一步往后退,“在这个地方活下去有多难。”
姜晓走了。
谢时钰回府了。
第一次见面除了拥抱,没有一点的温暖。
或许,连拥抱都是算计好的。几年后被谢时钰软禁的姜晓这么消极地想着,但这都是后话了。
……
姜晓风寒完全好时已经是第八天了,染着风寒那几天,她仍旧执意搬出竹椅在小院门口坐着,一坐就是一天,为了不加重病,她得多加很多衣裳,把自己裹成一个团,只露出一个脑袋。
偏生那娇俏的小脸上被一条白纱蒙了眼睛,姜晓看起来年纪更小了。
日复一日,姜晓执着等的人还是没有。
她每日坐在那,脑子一停下来,就被他充斥了。
夕阳又落下去了,随之而来的是静谧的夜。
姜晓自己苦涩地笑了笑。
他今天又没来。
这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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